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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6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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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疫情稍緩而解封時,我因有事要辦,而去了一家頗有年代感的辦公樓,離去時還得開著車排隊向有人駐守的付款亭付停車費,在自動收款機如此普及的時代,還可以遇上如此非常原始的停車場管理方式,實在罕見,因為即使高速大道,我通常都是掃卡或以射頻識別(RFID)過路。

所以我絞下車窗要付停車費時,也得與收款員隔著車門接觸。當時我的車子是開著Billy Joel的A Matter of Trust,歌還未唱到副歌的高潮,但是歌曲的bass與節奏感非常強,也傳出了車外。

收款員是一個年輕的馬來人,他用馬來文問我:咦Boss,你開著的是什麼歌?很好聽!

我跟他說了歌名,但他顯然是不知道這首流行曲天王是誰,他說,他沒聽過這首歌,但他很喜歡這樣的搖滾樂風。

我本來還可以跟他談這首歌的來歷及誰是Billy Joel,但付款與找錢的過程不超過三十秒,而且排著出場的車子也很多了,所以我只好絞上車窗離開。

那一刻,其實我比他更高興,因為好比在茫茫人海中,與一個陌生人產生了無名的鏈結,就是一首歌曲,雖然那不是我的創作,但是我倆都喜歡同一首歌時,證明音樂是有感染力,但也意味著這是一種隨機的緣份。

我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中好久,主要是,我覺得有時人與人之間的同場地產生共情與共鳴是如此可遇不可求。

我記得有一次我載了一位認識已久的朋友回家,當時我很想他聆聽我當時愛上的一首情緒飽滿的英文流行情歌,所以曲目終於來到那首歌曲時,我特意扭開了聲量,同時也輕輕說一句向他介紹這首歌,表示我近來為這首歌沉迷與癡醉。

歌曲終於播畢後,我這位朋友第一句話給我的反饋並不是我期望的「真的這首歌好聽」之類的話,而是說「你開歌真的開到很大聲」。

言下之意就是,他沒聽出這首歌的韻味,他只覺得聲量開得太大而耳疼了,簡言之,他不覺得這首歌好聽,而且,我倆沒在同一頻道。

那一刻其實我是有些後悔的,我其實已知道他是一個不聽英文流行曲的音樂發燒友,但為什麼我會期待他一聽就喜歡我為之癡醉的歌曲呢?

但其實他不知道我渴望著的是他對我的歌曲選向的一種認同。

而為什麼我渴望這樣的認同感,不是想要博取我的音樂鑑賞能力的認同感,其實是想彼此能增加多一項話題,那麼就少一項分歧,因為事實上,我們越年長,友情越久,但對許多事情的觀點分歧太多了,我們之間的共同鏈結越來越弱。

可是事與願違,我的期待值是放錯地方,放在錯的人身上,特別是像這樣一個只會誠實不會掩飾的人。

我事後分析,其實像音樂、電影、閱讀這些看起來是很生活瑣事,其實已收窄成非常個人、私密的事情,形同宗教與信仰,一首歌的旋律與歌詞,一部戲的台詞或是一本書裡的金句,會不時縈繞在我們的腦海時,成為一個人的思想活動,或是影響我們的信念。

但當我們有機會,訴諸於口向身邊的人分享時,我們面對的是對方不置可否、否定等的反饋,心中只有對牛彈琴的感歎,但更多的是一種沒人懂你的孤寂感。

其實我現在已極少與身邊的朋友分享我最近看什麼書,聽什麼歌,看了什麼電影等這種非常普遍的事情,又是有什麼新信息輸入的新感悟,包括我常買機械鍵盤等這種新崛起的興趣等,一切留給自己消化、咀嚼與回味。

而且,在現代人注意力匱乏的年代,許多個人的喜好等,也不見得身邊的人會想有一份心情來去了解為什麼你喜歡它,表示願意傾聽你的觀點和分享,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出來親近的人也沒願意去聽,最後最好就什麼就不用說,成為自己聽到的喃喃自語,自己喜歡就好。

真相是,許多人是不在乎別人的喜好,而有該喜好者,也不知如何表達。

這也是為何前陣子網上有位妻子在臉書發帖子,假用「斷捨離」的禪味名義,以儲存漫畫會在家裡失火時「幫忙燒死老公」的惡毒脅逼之話掀起議論,在我看來,就是那位漫畫收藏發燒友的妻子根本不屑去理解丈夫為何情迷於漫畫的心頭好,最後是淪為一種主觀的宰制。

這也是為何我這些年來在部落格上抒發一些生活感想,或是我對背包或是機械鍵盤等的物質慾望也寫出來,或者更「陰暗」的是對愛情動作片男星的喜歡也分享出來,這些都是非常個人或是屬於自己的感受與故事。

但我相信,只有表達出來,就會在未來的某時某刻,在一個見不到的平行網絡世界找到同好與知音,很隨機地讓他們找到彼此來對照,原來也有人與他們是同一陣線的。

所以,我覺得我們如果要從身邊朋友或親人來尋求自己眷戀的事物來認同的話,這真的太不現實的事情了。虛擬的線上網絡世界提供了我們這種救贖機會。

那回到自己喜歡的音樂,其實我的音樂口味也是蠻複雜多變,在我這麼多年來的文章中,我都皆曾以歌寄情下筆(讀這裡這裡),要找到與我差不多一樣的口味變化的人,該是很難。

我記得我中學時一度迷戀雷鬼(Reggae)音樂,我喜歡那種節奏感,然而當時只是聽到英文電台播出讓我回味無窮的歌,因為英文差聽不清唱片騎師說出的英文歌名,而且我知道那樂隊的名字。

當時我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查詢這首歌是什麼歌名,而即使是歌名,是收錄在哪張往期專輯,而身邊的中學好朋友都是聽港台流行曲。

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我竟然跑去唱片行依著歌手字母排列,找到相關樂隊歸納在一堆的卡帶專輯,然後猜想是哪一張往期專輯收錄我喜歡的那首歌,然後我省下了零用錢,買下了其中一張專輯。

最後,我買錯了,我聽完A Side和B Side後,都沒有那首我夢裡都會迴響起旋律的歌。那時真的悔恨到快哭了,因為將吃飯的零錢存了好一陣子,餓著肚子過後拿去賭一把,但賭輸了。

直至很多很多年可以上網後,我終於找出那首歌,至今每次一聽這首歌時心裡還是有一種淒愴感,因為想起年少時那種為了愛而不顧一切的熱情,與傻勁。

但很多人可能也不知道,我在混英文歌之前,也有另一種聽歌口味──時代曲。

我在初中時,曾經一度也很迷戀中國五十年代的時代舊曲,從周璇等到冷門的張帆等我都不錯過,那時我也不斷跟身邊朋友分享,但沒人回應,我對舊曲的狂熱程度是會去找歌詞、錄電台每週二的舊曲點唱節目,還有研究填詞家李隽青的歌詞等,其實這些都打造了我的中文底蘊。

我甚至每週去茨廠街各大書局時,先是搜尋舊歌書看是否有簡譜的歌書,再一本本地買下來,另外也儲存錢,買下周璇、姚莉、顧媚、吳鶯音、白光、李香蘭、靜婷、崔萍、葛蘭、張露、劉韻、白虹、方靜音、龔秋霞、美黛等的百代出品卡帶與光碟。 後來,我對這些舊曲熟悉程度,已超越了我的母親。

有一次,我很高興地,在一個對我表示好感的人面前,恰好談到音樂,我終於可以分享我對這些舊曲的曾經一度的狂熱,因為我找不到一個人表態願意聆聽我的喜好。

對於一個與這些舊曲相逢恨晚近半世紀的人來說,我覺得當年像我這樣癡迷舊曲的人是獨特與罕見的。我那時很興致勃勃地想訴說著我這段瘋狂歲月。

然而當時很意外地,這一個人給我的回應是:「這麼巧,我也是很喜歡這些舊曲的。」我的意外是,我以為我愛舊曲這種冷門癖好,竟然這麼輕易地找到另一個同好。

然後話題的嘜克風轉到他手上,我就閉嘜了,我以為他會述說著他與這些舊曲的結緣來由,或是他在聆聽這些舊曲後的感受等如何,我以為我們會產生同樣的話題頻率。

但最後完全沒有,因為當我反問他喜歡聽哪個女歌手最多,而且是為什麼喜歡那歌手時,他給我的答案完全是泛泛之談,連當時眾位女歌手的歌路、聲線、曲風等較為細致的問題,他也答不出來。

換言之,他當時是為了說話而搶話,我禮讓地出他發言的機會,但他實則上他只是一般的入門級舊曲聽眾,並非是重度發燒友。

當然,我們在交談分享時不是要比拼對舊曲熱愛程度的高低,而我更在乎對方是否有在聆聽及願意聆聽我的內心,特別是一個表示對我有好感的人──最後原來對我有好感,就是將我擺在觀眾席看他什麼課題都要發表演講,而沒有雙向的共情鏈結。

我這些年來其實這麼多故事可以寫與分享,其實很大的主因來自於我喜歡聆聽人家的故事。我借出耳朵来聽,包括許多都是一炮過後的祼身枕邊絮語,彼此走入彼此的世界。

只是我們現時,發生這樣的真心交流真的很少了。

所以,當一個陌生人在隨機的機緣下,成為你的知音,比一個不想懂你、不想理解你的密友或是傾慕者更有温暖,因為最遥远的距离是即使緊挨著彼此,彼此卻是冷漠的。

最後,我選擇回歸孤寂感,屬於自己的孤寂,沒人懂你不打緊,自己懂自己就夠了,孤寂感就是這樣消受了。

我也告訴自己,不必為了趕走孤寂感而去硬硬博取他人的認同感,甚至是向他人求取愛情、注意力。一個人默默地,遇到感覺美好的電影、音樂、或食物等,自己默默咀嚼就可以了。


最後這也是為什麼,我身邊知道我有寫部落格的朋友,其實沒有閱讀我的部落格,我已不勉強了,因為我的文字風與內容不符合他們的閱讀口味,在網絡上我是Hezt,但在現實生活中,我其實就是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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