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其實不是望著我的一舉一動,而是那位女食客望著我的方向。再確實地來說,是她們別過臉往外張望,而不是望向同桌的丈夫或男朋友。
為什麼她會往外瞧?總括而言就是她與對面的男人是沒有交流,沒有談話,或是同桌的男人在看著手機,她們索性就別過臉,不正視同桌人。
有一次我在機場的壽司King用餐時,就發現隔壁一行的中年大媽一直往我這方向來望。我有回望,她與一個比她高齡許多的男人靠壁同桌用餐。
從等餐到用餐,到用餐後的歇息整個過程,這位打扮相當時髦的馬來西亞大媽,頂著一頭半屏山卻鼓蓬無力耷拉的捲髮,還是往著我這方向望。
起初我真的很不習慣,彷如一切落入監察之中,但我與他們只是一尺之遙,他們因靠壁而坐,也沒有其他方向可以張望了。
由於挨得這麼近,他們之間有什麼對談我都聽見了。偏偏他倆真的一句話也沒說。大媽除了怔怔地遠眺,有時是諦視著遠處,也沒開手機,而那些老伯也是。
看來他倆不是父女,更像是老少配的夫妻。拖桿箱就在桌沿,大媽還拎著一個雅致的手提袋,而那位老伯就是一件寬鬆的扣扭短襯衫著裝,衣不稱身,相對之下有些不修邊幅。
為什麼同桌而默不作聲,相對兩無言?兩相無言以外,女方還別過臉。我覺得自己非常不自在,但他們的緘默更讓我覺得如坐針氊。
到後來我只聽到那位大媽招手要求埋單,收據來了後,只聽見那老伯第一次開口:「幾多鐳?(馬來西亞粵語:多少錢之意)」
老伯就去付賬了,而那位大媽還是保持一貫的怨婦姿態,不言不語。
後來有好幾次,不論是餐館,或是小食中心,我總會去觀察附近的男女食客,沒有小孩在旁的,很多就是各自用餐,不言不說,同檯吃飯,各自修行。我看著食相狼狽的佬頭,而穿著短褲露出馬來西亞女人一慣短粗大腿的女士,木無表情地也在用餐。
如果有小孩的,為母者會有些事情忙,就照顧孩子來餵食等,男的通常就兀自用餐而已。
有時在想,這樣的配偶一起出外用餐有什麼意義?其意義就在裹腹,滿足日常生活所需與生理需求。但交談做為精神交流,不是日常所需嗎?又或是他們已進入一種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更多的是,我想是朝見口,晚見面,什麼話題都說完了。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各自忙各自的,湊個時間同檯吃飯,卻不言不語不交流而往外望,同桌人彷如是虛擬的,連眼神的對接也欠缺,形同併桌而已。
當然我知道一般人可能都不擅言語交流,誰會像我們這些一張嘴就可以從內心說到政治翻江倒海來述說?但是面對沉默,我真的覺得更不自在。
每次見到這些彷如是怨偶般的沉默夫妻,我總會不自由住描摹一番人物設定:當年兩人結婚可能還有激情,日子久了成為中年夫妻,什麼醜態都見過了,情人變成親人,激情退為親情,彼此依靠的,是生計來養家和養兒育女,夫妻之間的義務,連同張桌子也省得說話了。昔日的有愛有性,現在的無愛有性,本來是行房來行夫妻之實的,都變成每況愈下頻率大減的例牌公事,男方翻下女方的身體後滾去一邊就睡,別過臉累倒睡著了,女方也別過臉去,在黑暗中,生命已沒有什麼慾望了,接著就這樣活過一生。
與愛侶之間的激情,甭說什麼高潮了,連浪花也沒有了。
想著想著,我再想:換作是我,這樣的生活,我不甘心。
是時候要尋找我的精彩,而且要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啟動我的精彩時光。我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會活得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