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回來了。
兩年後,他重新出現在我的聊天室的熒幕上。換了一張照片,也改了一個名字。喔,名字只是一個虛幻的東西,身份才重要。
我起初還不知道他是誰。他的樣貌似乎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一張臉皮。但無疑地,他還是挺著一張俊俏的娃娃臉。在開始對談時是問候階段,我發覺這人的英語蠻客套和正統的,在聊天室中極少有這種情況出現。
他陸續報上姓名,還有身高體重、住處,連血統也告訴我了──馬來人與泰國人的混血兒,還是7吋。是一個1+0號。
最後還有職業──空中少爺。
我才如夢初醒。啊,原來是吉爾。我記不起他的樣子,但忘不了他那把鐮刀似的七吋長。他報上的資料全都與我記憶中的吻合。上次我不懂他有泰國人血統。
只是,上次他一直強調自己是一個1號。我還記得他搖著頭對我說:我不喜歡給人家插,很痛。
我細端著他的相片時,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兩年多了,我在聊天室中換了一張照片,但是登記名字不變,但是,他還是摸上門來。
顯然地,他已不知道我是誰。我只是一個看起來對他有一種吸引力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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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還記得他是一個非常健忘的人。兩年前他可以在短短一個月內將我忘得乾乾淨淨,何況是兩年?
所以,我就以一個全新的陌生人,再次介紹我自己。包括我的職業,都是胡謅的一個,反正他也記不起我上回是什麼職業。
我說,你是空服員,那你在床上也喜歡為別人服務嗎?
他答:你一定以為空服員是slut,但那不是我的風格。
我回他:slut與否是個人慾望,我不會以僅純一個人的職業來打下刻板印象。
我繼稱:我只是覺得穿著制服干,是很狂野的事情。
吉爾說:我想我不能滿足你的幻想,因為穿著制服發生性行為會帶來霉運。我有幾個朋友就是這樣,無法繼續留在航空公司。我不要這宿命發生在我身上。
他開始遊說我到他的家去,「come over for coffee or something?」
我說「不」,因為時間不早。他反問我:「你有宵禁的嗎?」
當然,我不是12點鐘的灰姑娘。
「你可以留宿,如果你要。」他說著。
我反問:「你現在很horny吧!」
他說,「不,只是你弄到我很horny。我想裡裡外外地認識你。」
我繼問,做著最後的印證:「你說,你有七吋長。我不信。」
「那來看看就知道了。你為什麼不來(我家)瞥一下?」
「為什麼我要這樣做呢?」
「試試也無妨。」」他開始露骨了。
「然後呢?」
「這看你了。」
「套干你的陽具?」我問。
「我什麼都可以。」
「但是,我套干過你的陽具。」我也攤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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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開始慌張了。他問:「幾時?」
「當你還使用著xx作為你的登記名字時。」
「但是,我記不起你。這是一個sick joke嗎?」
這是一個玩笑?我冷笑著,再寫:「我很高興再認識你…可能你與太多人混在一起。而我只是其中一個。」
「不,我可能不常在這裡,而我也不是常常與人家上床。可能我與你是發生在很久以前。」他在申辯著。
「可是你忘記了你最後對我說些什麼。」
「我說些什麼?」
我說,「除非你告訴每個人同樣的故事,說同樣的話,所以你不會記得。」
「為什麼你要指責我?可能你從來不留下你的電話號碼或主動聯絡。」
「哈,我可以展示一些我們相識的證據。」我說著。事實上,我將每一名網友的談天記錄都存檔起來。
「你有什麼證據?」我感覺到他開始慌了。難道,他也是陳冠希的另一人版,四處拍艷照?
「那你可以重算一下你干過多少個男人,那你就可以得到一些頭緒。」
「這越來越胡鬧了。或許我干過很多人,但你沒有權利根據我與你之間的事情來審判我。」
「我不是審判你。我只是在思考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辯解,「如果你是一個真誠的人,你不會玩這種把戲。我只是一個平凡人,嘗試生存下來。」
難道不誠實說謊傷害別人,也是自己求生之道?我沒有反駁。但我說:「如果我不是一個真誠的人,我大可以馬上到你的家門前,那你才會發覺,原來我們曾經見過。我就是不要這樣欺騙。」
吉爾回我:「那你就來我家,反正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你以為我不敢?」我反問。
「只要是你是和平地來,我不介意。你現在好像是要與我開戰。我到底對你做錯什麼?」
「也不用緊,反正我們兩年內沒聯絡,也是在冷戰了。」事實上,我已將他的電話號碼刪除了。
「你別只怪罪我。你真的有採取行動?」
「哈,是你叫我滾遠一下,因為你說你有了男朋友。或許,在那時你真的是有男朋友。」
「那我問你,你是否要與我和解,或是你要一世地都恨我?」
「我不知道,現在已不重要,因為一切已過去了。我們只是彼此的路過人。恨與和解不重要,直至你又對我說『嗨』之前。」
「那你要不要讓我們重歸于好?」
我們是那一夕的舊相好,但現在我這種必要與他重修舊好?我給了他一個長句子的答案:
「真的很好笑。你第一次看到我時,你的臉部表情告訴我說:『噢,他不是你要干的男人。』但你還是繼續你的fucking plan,然後我們fuck。我不想即使我們再見面,你會失望多一次。」
「你太過情緒化了。我不能再聽你說下去。再見。希望你有快樂的生活。」他說。
我冷笑著,「我也祝你有一個美好的sex hunting life。」
我以為我們之間就這樣告一段落了,那料到不及一分鐘,他還留在聊天室內,彈出了另一句話:
「為什麼你要逼瘋我?難道我們之間不能和解嗎?」
吉爾到底對我做過什麼,他也記不起來。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無辜與冤枉的人,因為犯錯的是「過去的他」,那不關他的事。我會覺得很奇怪一個人可以將自己分裂成兩個時空的自己,因為你不記得過去的東西,就可以將責任推在「忘記」這兩個字?
他若是不知道自己那時是撒謊不誠實或是床上自私自私的陋習,他現在到底懂得改過嗎?
我告訴他:「是你自己逼瘋你自己。我現在是非常理智,我還記得我們之間所發生的每一個情節。」
「如果我犯下的是一個很大的罪過而對你是那麼地重要,請你原諒我。我求你。」
吉爾又來這一招了!他上次也是這樣「求」我要我原諒他的健忘嗎?我反問他:「為什麼你又來求我?」
「因為我的愚蠢。我的傲慢。」
「為什麼你要讓自己一直犯錯?」我真的很不解。吉爾到最後總是會耍出哀兵手段,我也不是這樣受感動而驅車20公里去找他嗎?
「是,你說得對。你不知道我在這段日子過得怎樣。我的生活一團糟。」
我說:「是,我不知道。你遠離了我。」
吉爾似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的前男友騙了我的錢。」
「你不需要為此來找一個人跟你做性治療來療傷吧!」
「不,我沒有。我只是要找一個人來陪我,在生活上協助我。」
我就姑且聽著他說什麼。「你這次主動來撩我時以露骨的性字眼誘我上床,現在你轉口說要找生活伴侶了?」
「我們可以互相了解。」他說。「我剛過了30歲的生日,一個人過。你相信嗎?一個人過!」
我就問:「你可以回到你母親身邊。」
「說得容易。因為我發生的種種事情,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一陣子。」
精神病院?我先是一驚,「你去那兒求醫?」
「是的。」
「很好,至少你知道怎樣求助。」
他說:如果你的愿望是要我遠離你。那我會走得遠遠的,你永遠都不會找到我。」
我說:「I never find you. You are the one who find me.」
吉爾又第二次以道別的語氣說:「謝謝你與我聊天。或許這注定是我要對你說對不起。那你就可以重新生活了。」
「不必謝謝。我從你身上認識到什麼是真誠,對別人真誠。」
「你太恨我了。」
「不。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麼你一直都對我擺出虛假的臉孔。」
「我對你是真誠的,隨你相信不相信。」
吉爾竟然對我供認,他對我是真誠的?我真的難以置信。
「或許在這個時候你在對我說著半真半假的故事時,你是真誠的。」我說。
「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敢在我的母親墳前發誓!」他說。
繼入住精神病院、被男友騙錢後,吉爾又對我透露他那位帶他到英國生活十幾年的母親去世了。這又是新發現。
如果是真的話,那我剛才提到她的母親是有些冒犯了。我對吉爾說道歉,「我只是想起上次你說過她是一個好母親。」
「是的,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但她太多東西煩惱了,不能一直為我操心。當我在去年11月要自殺時,她哭了。當我在醫院時,她留守在我身邊直至我醒過來。」
吉爾自殺?
我還是難以置信。現在故事來到這樣的一個局面了。我再求證:「你因為被男友騙走了錢而要自殺?」
「我走過了地獄。我與我的男朋友4年半了,他為了我專程從倫敦搬來吉隆坡。當我發現他的勾當時已經太遲了。」
他還打著他的同情牌。但我還是照說:上次我們上床時,你騙我說你是單身的。
吉爾說,是的,對不起。
我突然感到很膩。椰漿飯也不是這樣對我說謊嗎?他將他與前男友的事情告訴我,對我訴說著他種種過去。只是吉爾說的故事,比椰漿飯的版本「精彩萬分」。
因為,吉爾聲稱他走到了鬼門關。這是不是鬼話?
我不想再談下去了,只是說,「well well well, 我不說什麼了,不想再審判你或什麼。你經歷了一團糟的生活,你有過了痛苦的回憶,我只希望你能堅強起來。只是不要再說謊來傷害別人,只為了求生或尋歡作樂。再見。」
他說,「謝謝你的諒解。但我還未完全康復。」
「再見。」吉爾說。
這次是我先說「再見」。我要讓彼此之間寫下end。句號,就這樣多。
所以,我將對談的聊天室窗口存檔起來後,再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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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一分鐘後,吉爾又再度對我放話,他的對談窗口又彈出來了。
「pleas,hezt,給我機會解釋。pls dont shut ur self away。」
我很納罕。他為什麼要痴痴纏?「解釋什麼?」
「我們可以明天見面嗎?我會解釋。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的感受。」
我真的很懷疑──吉爾到底知道我是誰嗎?他不記得曾經干過我,對我說過什麼話,他現在有必要贖罪嗎?他呼喊著我的名字,但是現在的我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他需要請罪解釋嗎?
我說:「找一個cute的男生,至少cute過我的去干,然後在滿足不到你的性慾時對他撒謊叫他fuck off。你會得到你的答案。我不再是你的遊戲裡的一部份。」
吉爾說:「人們在生活中做錯事,他們從中學習到。上蒼已用一種我無法對你言喻的手法來懲罰我…」他再寫著:
「Or perhaps it’s fun for u to see me suffer as i let u did(或許你看到我如何悽慘時,你會感到很高興)」
我怔忡了。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會這樣以為我是一個施虐狂?為什麼我要看著別人痛苦來建築我的快樂?為什麼他以為我是在虐待他來取樂?沒有常理心的人,就以為別人的心智不健全嗎?
「這是瘋狂的。你胡說八道!」
「給我機會證明給你看。」
「我不想要報仇或什麼。」
「我了解。但讓我知道,你是否原諒我。」
我再次重申:「我認為我已解釋給你聽了──我從你身上學習到什麼。」
「我只要求你這麼多。」
如果他真的那麼淒涼的話,我是不是需要同情憐憫他呢?還是我會掉頭就走──就像我見到街頭的乞丐一樣?我說:「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樣我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吉爾真的在胡說八道了!為什麼他苦苦要我去救贖他呢?我對他說:「我不是你的上蒼!你不必向我索求什麼。」
「至少讓我知道你是原諒我。」
我反問:「告訴我,為什麼這樣重要?」
「我知道你不是上帝。但在我的宗教來說,你必須原諒你身邊的人。至少讓我知道你不恨我。之後我就不會再煩你。」
是啊,互不相干啊!這是炮友的穿上褲子後的原則。大家射精後就是沒拖沒欠,快感退潮後也是翻臉無情呢。這之間有愛嗎?沒有愛,哪來反面的恨?
炮友上床時會想到宗教、上帝嗎?你是貢獻著自己的軀體時,會將一張床當作是祭壇來與上帝對話嗎?慾念來襲時,宗教意念抵擋得住嗎?在事後兩年,在互不相干情同陌路的日子以來,吉爾現在祭出了宗教來為自己說情、求取原諒為自己修行?
我說:「如果你真的跟隨你的你宗教,那就別再干男人,找個女人來結婚。」
我停頓了一下,寫下了最後一句:「Sorry, I lost my faith in you.」
吉爾說,「我知道了……你沒有真正地原諒我。謝謝你。」
這一次,他沒有對我說「end,the end」了。他反過來「謝謝」我──在兩年後,他還向我說「對不起」了。
因為當年我被虧欠,現在的我是否得到了我所要的一切?
我不知道。
原諒與寬恕他與否,已不再那麼一回事。因為只要我放下這種炮友給我的不愉快的記憶,我就不需要去寬恕吧!而我沒有想過與吉爾再見面,我也將他從我的生活圈子裡消滅掉,我將我們視作路人甲乙丙丁而已。
但是,我是否會繼續在聊天室遇到這些對我訴說種種遭遇的男人?我怎樣辨別他們是真或是假?
我真的對吉爾這樣的一種男人,失去信念了。
後記:
我讀回兩年前關于吉爾的文章,覺得自己刻劃得如此真實,忍不住讚自己寫得很棒。我在文字中找回當年的感受,有一種「還好、猶幸」保存下來的感覺,因為這是畢生的一種生命記錄、不再錯亂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