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要求我為他代辦一些事情,所以我們這次的喝茶,除了正經事,也有機會敘舊。聊著聊著,我才知道原來我與他之間在中學過后就沒有聯繫了,完全是斷層的那一種──我不知道他后來到海外升學,然后回來后在從事什麼行業。
過去曾經擁有的,只是微風往事。段段前塵記憶彷彿拂過鼻尖后,只剩下涼意。
呂培說,中學畢業后他選擇到私人學院深造,當時與幾個校友一起到那間數一數二的名牌貴族學院,就是唸創意科系類的課程。
他點了幾個名字,恍惚間,我才記得原來還有他、他、還有他。
包括一個我對他很有好感的男生。
我竟然不知道這名男生,榮熙,也到那間學院深造。他的名字在呂培的口中說出來時,像一個憑空而降的跳傘兵一樣,降落在我的廣漠記憶。
榮熙就是那種有些像獨行俠的學生。他長得不高,但很精壯,然而有一股傲氣,他似乎自覺自己的才情,也自覺自己擁有的是哪種特質,包括繪畫的才華,你可以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那股優越感。
我記得初中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會有一種不能停止張望的沖動。我想我當時每個眼神都是深意的凝望。
可是,很明顯地他不是同志。他有自己的想法。后來我們同班幾年,因座位的關係,都有聊天互動,可是不致于到那種放學后還撥電話的朋友。我們就知道對方是不同圈子的人。
他在中學畢業后,就完全消失了一樣。
沒有在相熟的舊同學前聽聞、不曾在街頭碰面,甚至沒有向他人打聽,就是因為有意無意地淡忘他了。
呂培對我提起他與榮熙是一起升上學院時,我就很好奇,榮熙的家境清寒,他怎會有財力支持他選修這門經費昂貴的科系呢?
呂培說,榮熙真的捱到很苦,家住人民組屋,空間不大,做功課時就得佔完整個客廳,家人就一起看著他做功課。
后來,他們畢業了。榮熙千辛苦去了英國唸書,家境相對良好的呂培則到了南北球的一端。
我問:榮熙現在怎樣了?
「他畢業了,工作很順利,剛在當地結婚了,娶了一個華裔新娘。已經有7年沒有回來馬來西亞了。他也打算不回來了。」
7年了。
原來他在英國安居樂業了。我想像一下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還是有那股帥氣嗎?從之前英語不流利的傢伙變成滿口英腔的紳士嗎?
他已換了身份,但我對他所觸及的身份是遙遠的回憶,現在的他是我感到陌生與神秘的。我們過去共擁的一個脈絡──校園、學校老師,現在是彼此微小的關連而已。
呂培說,榮熙與另幾位舊校友因為捱過太多苦日子,到海外發展后際遇不錯,待遇當然比大馬好,所以紛紛留守當地落戶了,是苦盡甘來的回酬。
我想,我沒有機會再見到榮熙了。
有一些黯然。但聽到一個自己很響往的男生過得很好,會感到舒慰。闖蕩與耕耘的故事人人不同,一想到自己時,覺得自己的人生未免太掃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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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們談到其他舊同學的際遇。有很多是小時了了的個案,有些則是未婚生子,有些則是改頭換面了,呂培也讓我知道,他當年暗戀幾個女同學是誰。
我們聊起一個在初中時突然輟學的女同學。那是一個成績頂尖的學生,但在偷嚐禁果后,匆匆退學結婚。之后消失校園了。
我還記得她小學時那種慧黠幹練的樣子,我一直相信這名女生是做了糊塗事,如果她繼續用心上學,她將是一個優秀生。
我后來陸續聽到她的消息。對我轉述的朋友,包括呂培都說,重遇回這女同學時,彼此都很尷尬,也沒有交談。
這女生現在是做著藍領階級的工作。
呂培說,「她的孩子都很大了。而且聽說生了很多…」
當時她懷孕時只是初中──我心裡在想著,那麼,她的孩子現在豈非已15歲了?
我與呂培同時「哇」了一聲。呂培說,他現在還是一事無成,可是我們的舊同學已經擁有15歲的孩子了。在那一剎那,都覺得這是一個很遙遠的事情。
呂培似乎別有用意地問我:「你也不打算結婚了吧!」
我說,「是啊,現在太忙了。」
15歲的孩子、家庭與婚姻,不曾出現在我的人生規劃了。沒有成家,只求立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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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也對我談起他最近碰到了中學時的老師。他說,這些老師樣貌不變,而只有學生認得老師,老師無法認得學生。
當然,那是90年代初的事情。青春期的男生變化是天翻地覆的。我們現在更是滄海桑田。
但是時空的距離有多少呢?現在的我與初中的我,是怎樣的一個距離呢?
我用2007減1991,是16年。那是日曆的數字差異。初中時的快樂痛苦與青澀無知,原來是16年前的事情,只是一個鼻息,只是一個眨眼,就流失跳躍了,但感覺歷歷在目。
然后,在這幾年裡卻過著像小說般的人生,為自己的理想殉道,為自己的幻想流浪。
過去熟悉的人與事,變成了沒有意義的數字與名詞。
如果30歲是一個定點,回頭一望是15年,我的人生是走到了一半。15年是一個跳躍單位的話,我再前瞻時,是我的45歲。依照世俗的職場生涯割劃,應是我退休的時候了──但是那是否是我享福的時候?
到時,我會在哪裡?我那時可是理直氣壯地說,「想當年啊…」
囤積的第一個15飛過,鏡頭拉遠后又拉近,第二個15年再飛過、一點一點,有些色彩,有些重量,再一個恍惚,就咀嚼著更深的曲折。
過去曾經擁有的,只是微風往事。段段前塵記憶彷彿拂過鼻尖后,只剩下涼意了。
獻給小巧子、大釘、林森、二色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