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身體語言是無分國界和無需字元符碼外,我的身體語言對象都是英語圈人士。
椰漿飯和費亞外,我在剛出道時也曾遇到一個華裔男生,然而都是英語為媒介語。
他有一個非常典型的華人洋名,還有一個非常庸俗的中文名,但在這裡就稱他為岳乒吧!
諷刺的是,我是在與他無疾而終前的那一次手機交談,才知道他會說廣東話。他完全不提起說他是會說廣東話,當時我還記得我拿著手機越過一個停車場,他用半鹹不淡的廣東話與我對談,我陌生得有些不知所措。
岳乒是檳城人,英語教育背景,除了福建話,他說他不會任何中文,除了簡單的華語問候語以外。而我也不諳福建話。
用英語來交談絕對不是我的安全區,很多時候我根本無法自在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更何況高雅地遣詞運句了。然而我偏遇上都是這類英語圈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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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岳乒相約出來見面後,其實那是我第一次答應會對網友獻身。那時九厘米先生對我若即若離,他說同志界裡會有真愛的。
所以,我帶著試練尋找真愛的心情,去網絡聊天室裡遊闖,然後岳乒對我興趣很濃,就相約出來見面了。
出來見面後,老實說我對他仍是有些失望。除了比我矮和比我胖眼睛比我小鼻子比我高肚腩比我明顯,我沒有其他異議,他的談吐讓我不會覺得討厭和排斥。
後來,吃了一頓飯後,他問我,要不要上他的家?他的邀請非常誠懇。但當時已是晚上十時許了。
要不要上他的家?我當時很猶豫,很多「但是」和「可是」。其實我大可以像之前約見網友一樣,若覺得不合胃口,在晚餐後馬上消失人影,所以在約見岳乒之前,我非並419型的。
可是當時我在想,如果我一直堅持對他人外表的要求,等待著一個白馬王子出現,我可能一輩子也遇不上,那是一種守株待兔的被動。
所以,我就豁出去了。驅著自己的車子,然後尾隨著他的車子來到他的公寓。抵達他的家門後,我還記得像一個硬磞磞的雪人一樣,只等待陽光融化起來。
後來,他領著我到他的冷氣房間裡。岳乒是我繼九厘米先生後,第二個讓我主動一絲不掛的男人。九厘米先生與我是相識的,但岳乒只是一個認識一個晚上的男人而已,那絕對是我自我挑戰極限的勇氣。
當然間中發生許多糗事,一個床上新鳥又如何展翅?可是我現在還記得他的吻,尤其是落在我的乳頭上時,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他怎樣運轉口唇和舌尖,和指尖,那絕對是岳乒的看家本領。(即連椰漿飯也無法看齊)
當晚我步出他的公寓時,迷失在一幢幢公寓大廈間,走不出正門。我在離開前,岳乒對我說,
「你到家後給我一個電話。」
(後來我才知道,並非每個419型的炮友會這樣囑咐對方報平安)
我驅車回到家後發一則手機短訊給他,然後對他說,我在公寓範圍裡迷路了。
我記得他接獲短訊後馬上撥電給我,在一個夜深裡的電話,他說,「難怪剛才我一直看不到你,我家的窗口可以看見走出正門的人,我就一直在找你的身影。」
那絕對是一句讓人暖心的話,我仍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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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一起去吃飯,那時我因水痘初癒,岳乒在小販中心點了一碟燒魚,偏偏那時我正在戒食,他無奈地將整盤燒魚吃完。「你應該早一些對我說。」他當時的樣子是扁著嘴的。
然而我有些抱歉,因為這意味著我將一堆高卡路里食物堆進他的滾圓的肚腩裡。
有一次,我到他的家過夜,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門過夜,母親撥了幾十通電話給我,但那時就是太累了而沒有回應。
可是,在冷氣房裡睡覺,確是非常舒適的享受。
後來,我又記得有一次他硬硬地要我觀賞一套所謂非常好笑的電影,是講述澳洲幾個變性人的生活,他笑得喀喀地,可是我並不投入地觀賞。
接著岳乒倒在我的大腿上,當作枕頭一樣地側著頭看戲,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我成了一個抱枕,一個溫床般。
岳乒用他的指尖遊巡著我手上的浮凸的血管,輕輕地,像小貓一樣躡手躡腳滑行在我的肌理,又像把玩著玩具一樣,然後他就睡著了。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像大嬰兒一樣倒在我懷裡睡著了。我當時那麼近距離地望著他的五官,他閉上眼睛的輪廓,卻不敢移動身體分毫,生怕會驚醒他的美夢。
後來,我還是將一手搭放在他的頭髮上,他那頭洗去髮膏的頭髮竟軟棉得像嬰兒的髮絲一樣,我就將一划划地撫著他的頭髮。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親近地去撫順著一個男人的頭髮。
岳乒後過就呼嚕嚕地發出鼻鼾聲,他沉浸在自己的夢鄉中,我則凝呆著,像紋風不動的泰山一樣,我才看到他在熟睡中有一種非常陶醉的神態,像搖籃裡睡得忘我的嬰孩。
我們後來還是回房入睡了。那只是唯一一次的經歷。
你會覺得很幸福,因為另一個男人會在你的懷裡昏昏睡去,他愿意毫無保留地將意識靈魂關起來,然後將整幅身體交給你,而他發出的鼾聲,意味著他非常享受這一刻。
可是,我與岳乒只是從炮友開始,我以為我們會從中演化發展起來。
到現在,也彷如在夢中,每當我回味這一刻時,我還是有很深的悸動,因為當時我才真正認清自己,我是一個離不開男人的同志,因為我竟然會為一個熟睡的男生如此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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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我與岳乒的關係,還是保持在炮友的階段中。但他還是與我談起家裡的事情,譬如與父母的關係、兄弟姐妹的感情等,還有分享他與外甥的趣事。
這些話題,都是在凌亂的床上談起來,貼了身體後,就來將心扉貼近在一起。
有時,我們也在健身中心裡碰頭,只是一般地寒暄。有時則在雅虎聊天室裡打字聊天而已。
甚至我記得那一年在我生日的時候,我與同事一起外出吃晚餐,他的電話恰恰好來了,然後我離桌去接聽,同事問我是否是女朋友打來的。
或許當時我談電話的樣子,讓誤以為我是與交往中的對象談話,但事實上,這對象只是一個男生;這男生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還記得是禮拜天的早晨,當時我們在週六晚上一起過了一個夜晚。我從床上醒來了。他問我有什麼節目,我訛稱要回家;其實我是想要到健身中心運動,然後再回家,就是有一種抗拒的心情與他共渡時光。他說他要找朋友吃點心,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之後要為一位剛從外地遷移到來的朋友去找一間房子。
然後,他在我面前換上他的出街衣服,那是一件格子襯衫;我還覺得他這樣的裝扮太過重油條味,簡直是撲鼻而來的市井味。
可是我沒有說出口。當時我們只是一對以肉體交談的朋友,他穿上衣服後是怎樣的形象與形體,一切都在我所知的範圍外的。
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穿衣和沒有穿衣的時候了。
我隔了很久,才再發短訊給岳乒,儘管我們偶爾在聊天室碰到面,然而都沒有時間深交談。
當時我是要通知他,我已更換了電話號碼。可是我接到他的回覆短訊時,他草草地說,「不要再找我。」
我丈金八尺摸不著頭腦此話何解,我們沒有起什麼衝突,也沒有翻臉鬧意見,只是久遠沒有聯絡而生疏,但這不意味著我要得到這樣莫名其妙的逐客令吧!
我馬上回撥電話,但是岳乒沒有接聽電話。他就是迴避我。然後,我再寄短訊給他問個究竟,也不得其法。
那一晚,我百思不解了一個晚上,但我更生氣的是,竟然這樣被人對待。再想起我與他一起的時光,我總不相信他是這樣的小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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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多久,我就在網絡上再度碰到岳乒了。那時應是我們認識一年後。他是主動叩應我打招呼,若無其事。
我在網絡裡問他那一天發生什麼事情,為何發出這樣一個沒有交待的短訊,他卻耍太極地說當時自己面臨一些難關。
我是以關心的出發點來詢問他,他還是不肯透露什麼,但是在聊天視窗裡迸跳出來的字元符碼,卻是那樣地輕佻和歡愉。
岳乒還問我,其實我是不喜歡他的。他說他知道。
我承認我是沒有想到要與他發展成情侶,但是我對他的好感,還是存在的。那是一種想親近,有時想親熱的好感,而非花前月下一生一世的美好感。
當時我甚至懷疑在電腦的另一端,並不是真正的岳乒在打字,他的遣詞用句都是一如以往的風格,但當我提到我們一些事情時,他竟然要求我具體地匯報出細節,似在失憶了一般。若是真的忘記了,那代表著我與他的一切,是多麼地不值得一記。
我還問他,你是不是發生車禍造成頭腦重創?
後來,我越看越不妥,覺得像被耍弄的猴子一般,就將他臭罵了一頓後,就沒有再理睬他了。
又不知過了幾個月,岳乒在網上還是主動與我打招呼,箇中的情節我也幾乎遺忘了。我只覺得他很不負責任及沒有交待。
可是通過聊天室的交談,這次他對我說,他有了男朋友。而且他與男朋友是一起使用一個聊天室網絡戶口。他說他的男友是一個受中文教育的專業人士。
後來,他的男朋友在同一時間接手,在聊天室與我說起話來,我在懷疑著是否是岳乒在冒認另一個人來戲弄我。所以我就用中文打字來測試,對方仍然明白字句,我再觀察這名所謂男朋友打字速度和俗語運用等,那是一般典型的「潘昔港」式的零碎英語──犯上一般中文教育背景者說英文的語病,所以,那是一個真有其人的男人,與岳乒一起生活。
直到現在,我和這名「男朋友」還是保持著聊天室的聯絡,他在最近才告訴我,岳乒在認識我的時候,其實已經擁有一名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因為當時岳乒告訴我,他是單身的。這男友說,岳乒是一個難以做抉擇的人,由于過為猶豫不決,讓岳乒過得很可悲。
這意味著,我以為他在認識我時是單身的,直至最近才戮破真相。
原來岳乒是懂得廣東話。原來岳乒一直都對我撒謊。原來岳乒也當我是一件過渡期的炮友。
可是,知道真相後,都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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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發覺我只是選擇性地去記得一些有關岳乒的事情,所以成了零落的片章。我們從形體上的分道揚鑣後,心靈上也隨著這樣的疏遠,彼此成了彼此一抹無關痛痒的塵垢。
可是,我還是記得我們在初始相識時,種種美好的感覺,例如他倒在我大腿上入眠,我覺得這是我腦海裡最撩情的一串記憶。
或許當時我真的以炮友的心態來對待岳乒,但我曾經努力過來將炮友的關係保溫在朋友階段,可是,一切起伏跌宕,讓我懷疑在同志圈裡的感情是否有恆定與真實?
本來是好好定期見面的朋友(即使是肉體接觸),會赫然成為網絡上的陌路人。本來狠拒迴避的語氣,又會轉化為一個若無其事的人。本來是坦白相對的態度,原來對方是謊言連串。
一切都是那樣地虛浮和矛盾,那是大起大落的滄海桑田。我曾經有完整的夢想,以為即使沒有海枯石爛的山盟海誓,也有天涯海角尋他千百度的憧憬。
然而,現在一切都是支零破碎的假想而已。也或許,這種認知造就我在同志圈裡成為一個投機性的遊牧民族的成因。
有時我會想一些「命裡有時終須有」等的開脫說詞來自己好過些,有時就守株待兔地在網絡上、sauna裡等待有白兔送上門來。
要補充的是,岳乒事前事後變臉的時候,我也正面臨著九厘米先生那種乍暖還寒的對待,都讓我有一種洞燭男人情的感慨。
那已是兩年前的事情了。我現在也漸漸擺脫了九厘米先生的陰影糾纏。
我真的無法不令自己看得淡然些。你要理想對象時是要帥哥?要乳牛?要屌人機器?要家底豐厚、要學富五車的男人──這都是在饑渴時,自己為自己點出來的美味菜單,來填飽腦袋裡的肚子。
最重要是,現在我知道怎樣讓自己相信自己活在美好中,在相信謊言時,又去批判真相。屈從于這樣的矛盾時,又會去盼望更美好的美好。
椰漿飯會對我忠貞不二(相信謊言)、椰漿飯背著我去找其他男人(批判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