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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21日星期二

同檯同寢的男人


從三溫暖的戰場撤退下來後,填飽肚子就是天下最要緊的事情。摸上那間餐館坐下來沒多久,有位穿著短袖衣的中年阿伯就湊前來說要搭檯。

我望一望週邊尚有空桌,怎麼他要黏過來的呢?但楚河漢界,同檯吃飯,各自修行。我也不理會。總之就好好地讓眼前的食物待奉我的味蕾就是了。

只見這中年阿伯從口袋拿出一堆廢紙,只點了一杯奶茶,之後就恍神地目光迷離,他的一舉一動就溜進我的視野裡,隨後他就不斷地低頭,像隻自己洗澡的貓一樣,用他的短袖來拭擦眼屎。

老天,這是多麼不衛生的舉動。恐怕也是那件沾了細菌風塵的短袖加劇了他的眼部敏感,他擦拭的動作越來越激烈,乍看倒像個喪親掉淚的傷心人的動作?但誰知道他是眼睛痒還是個骯髒蟲?

他點的奶茶上桌了,之後他開始裂開他一口的牙齒,用手指往指縫裡摳,摳了幾下,再啜吸著那一杯奶茶。

我馬上反胃了。

此處留不得人,自有留人處。

我馬上撤去另一張桌子,就是靠近車輛奔馳的一張小桌子,我以為我可以換得一個較為愜意而不受干擾的小旮拉,豈料不久後,又有一個中年伯伯走過來問:「你要吃完了嗎?」

這時我不客氣地說,「還沒有。為什麼?」

「我要搭檯。」

「為什麼?裡面不是有很多空桌子嗎?」

中年伯伯B說,「我知道,但我要看著我的車子,坐在你這位子我可以看得到。」原來是一位違例泊車停在路邊,又怕交警來取締的吝嗇鬼(違例泊車被取締就去交罰款啊,不然就去找個付費停車位就好了,為何要來煩人?)

原來我又「霸佔」了風水位?真不明白明明我沒與人爭奪地盤,但河水總要犯井水。我只是想安安樂樂地吃一頓晚餐,真是煞風景。

我這次堅持,「我還要繼續吃,沒有這樣快走。」中年伯伯B悻悻然地走開了。

後來我確實是有「梅開二度」,是否是三溫暖激戰後特別珍惜食物──但老天,在炮房裡梅開二度開兩炮,當然總得要好好補充精力。

可是,不久後,中年伯伯C來了,又要搭檯。這時我的第二輪食物還未上桌,他問我,「這裡有人坐嗎?」

「沒有人坐,但你可以坐那邊的桌子,那邊有很多是空的。」

「我要看我的車子。」他理直氣壯地說,似乎這是一個很堂皇的理由,「坐在裡面看不到。」

我心想,那是閣下的事情,你看守著車子是你的事,我不喜歡你搭檯就是我的事。

但中年伯伯C開始嘮叨著,說什麼他認識這餐館的老板,又說這裡是公共地方諸如此類的毫不相干,又沒有論據的廢話。我快要投降了,我說,「好好好,這裡沒人坐。剛才有人搭檯但吵到要死,我只想要一個清靜。」

就是要「清靜」,但中年伯伯C顯得是不能清靜下來,而且聽起來更盲目。他只是逕自地說:「所以我問你這裡是不是空的。這裡是公共地方…」

我真的想駁回他:是啊,你明知是公共地方,你又將你的私家車停放在大路邊阻礙交通?你有私心來找自己的方便,那我也有公民權利對你說「不」,況且我是付費使用這家餐館所提供的桌椅與服務,你卻免付費而耗用政府所給予的馬路空間來停車。

但是秀才遇著兵,這些阿炳自恃開車就以為是有錢人,怎麼說道理也是聽不明白的。

因此,我又在另一位陌生人的「對視」下,完成裹肚的「大工程」。而這位炳哥只是不斷地回頭望來「把風」,就是深恐交警會突然殺出來檢舉。他點了一碗叻沙,大口大口地吞嚥下去,時而因叻沙裡的香料梗喉,他就「呸」一聲吐到路邊,接著,一大勺一大勺的將湯底喝下去,他額頭上的汗珠都快掉進紅艷艷的咖哩湯裡了。

終於挨完了這麼一餐。我馬上拎起背包來走人,這時才發覺身後立了另一位男人。

「咦,怎麼是你?」我問。

這一次,總算不是一個陌生人了,而是炮友──藍濤。

 (OK,藍濤出場了,為什麼稱他為藍濤?因為他是我生命裡第一朵爛桃花吧!)

藍濤總算穿上了衣服,不是我在三溫暖裡見他時的裹著毛巾的半裸模樣,又或是床上赤身露體的原始人的樣子。是啊,他身體的哪個部份我沒有見過摸過,雖然只見了兩次。但熟悉他的身體更勝於熟悉他的為人,至少,他在我面前,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是啊,是我。」他點著頭。「我剛才在這餐館裡面用餐。」

世界很小是吧?我記得我還在等著上菜時,終於拿出What's app回覆他早上寄過來的「早安式問候語」,相隔這麼久的短訊留言我留到晚上才回,但原來此時我們同在一間餐館裡。

這種不期而遇,只能說是巧合。

我看見藍濤身邊彷如有人,看來他有伴在身,我就不便打擾了。而且剛受到諸般搭檯干擾,心情也大壞。我只想拔腿就逃,所以我只說一聲「拜」告別,匆匆越過馬路。但沒料到,他追上來了。

「怎麼啦?」我問。

「剛才那位…是你的朋友嗎?」藍濤有些囁聲囁氣地問。

「OMG… 當然不是。我不認識他。他是搭檯的。」我忙澄清,那中年伯伯C是什麼樣的貨色啊?竟然如此低估我的眼光?

這時我才真正看清藍濤的樣貌,之前在三溫暖裡都因燈光不明,只是看見輪廓和眉目。但眼前的他,竟是皺紋滿佈的「中生代」,但他的牙齒很齊整,想當年,他或許是一名俊男。

「哦。我以為你們認識的。你剛去三溫暖來嗎?」他還是很友善地問,這次他對我說起英語來了,又恢復了他的氣定神閒。

本來我還撒個謊,不要坦言我是去三溫暖,但我不想一直撒謊,很累。「是啊。怎麼你也這樣遲?」

「怎麼不叫我去?我一直在等你。」藍濤說著這一句話時,我心裡怪叫「早知你一定會這樣回應」,因為就是上週他不斷約我去三溫暖再續前緣,讓我煩不勝煩。

我心不在焉地回應他,接著寒暄幾句。可是不到一分鐘,我的忍耐度就爆表了,於是急急地要撇掉他。

好吧,大家分道揚鑣。各走各路。

我向左走,他向右走。

走了幾步路,我才發覺我走錯了路,我應該向右走,才距離停車場比較近。

所以我折返,走著走著,又見到藍濤的背影了。這時我才遠距離地看著他,他乍看魁梧的身材雖然有個V字型,但拎著一個健身袋的模樣,腳步有些龍鐘啊,他的頭髮已秃頂可見了──我怎麼…跟他有過霧水緣?

我沒有刻意加快腳步,但很快地跟得上他了。藍濤原來是在捧著手機一邊走路,難怪有步履跚之感。

「哈咯,又是我了。」我越過他身旁時,我看見他露出一絲意外的神采。

「咦,剛才你走那一端?」

「對,這兒比較近我要去的地方。剛才走錯了方向。」我說,意味著我們同道了。人與人之間擦身而過或是各走各路,都是機緣際遇。

「我也是走這條路去那停車場拿車。」藍濤說著。

我們走著走著,藍濤與我說著另一間三溫暖的情況。

我說,「那麼看起來你也有不少選擇吧。你找其他人來陪你啊。」

「找什麼?」 藍濤問。

「找一個『FB』──facebook 朋友,或許又可說是『Fuck buddy』,故稱為『FB』。」我解釋著。

「哦,哈哈。不用找這麼多,我已找到一個了。」

「誰啊?」我問。

「□□□□□□□□□□□□□□□□□(基於敏感性,從略) 」藍濤說著。

但我知道他所說之人,就是我了。

恰好路來到眼前,就是分手的時候了,我停下了腳步,揮一揮手再說告別。轉過了身,藍濤還是回頭望一望我。

這是怎樣的一個夜晚,我在回途中,想起今晚的心情,飲食是一餐就是一餐,都是解決生理需求,有些是小食,有些是正餐。不論是淺嚐或飽食,都不能天天同一餐。 但有時是自己獨自酌食,有時則是有伴在側,食慾也是視乎境遇。但我們要的是穩定的糧食,就是生怕有一天你會餓死。

但是如果你將「糧食」一詞換成「男人」,你或許會明瞭當中的涵意。

而不論是此時是同檯同寢,下一刻彼此會是陌生人。但是對於一個對你有意思的炮友,是否能以對待搭檯客的心態來面對他?大家為了吃一頓飯來共聚一桌,正如彼此是為了一飽肉慾而同享一炮。之後彼此還有什麼擔當和承諾?

我再想起藍濤,想起他色衰的樣貌,我錯過他的年輕,那他會見證我的衰老嗎?

我記得我問過他到底是幾歲,他說他是四十多歲,但剛才所見,明明就是年逾六十了,真的是將我當作是昔日的吳下阿蒙嗎?

再想一想,年老後的自己,是否會像這個晚上四處與人搭檯的阿伯一樣,哀求共聚一桌,之後吃相難看、孤單難堪地解決一餐又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