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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日星期日

鄉關

農曆新年的意義是什麼?去年我這樣問,因為我爭取不到休息的時間。今年的農曆新年我則隨母親回鄉,去探訪親戚。拜年、逗利是,逐家逐戶地拜訪,吃著讓舌尖味蕾已麻木的新年餅乾,我的口腔只覺得乾燥與腐酸。

一些親戚問:幾時輪到你派利是?

我說:等下次大選。

4年或5年一次的大選,我沒有說好第幾屆的大選後才會派利是,那麼我也不算撤謊,只是許下一個沒有兌現期的承諾支票,那也不算過份吧!



小鎮的民風與都市不同,新年氣氛特別地濃郁。但是,還是找不到當年孩提時的亢奮,也沒有聽見醒獅的敲鑼喧鬧聲。連外婆家對面的草場,赫然間像縮小了一般,畢竟那已是逾三十年的草場啊!當年小時總覺得那是一塊無涯的緣洲。

一個轉眼原來只是那樣地微不足道。長大就有這樣的好處,知道什麼是鑰匙孔,什麼是大千世界。

晚上時我們一家上酒家筵開三席,就來個新年的家族餐聚,我走在小鎮的這家酒樓,座無虛席,偌大的宴會廳裡擠著一桌桌的食客,攜家扶幼,大家都是遊子吧,大家都在一桌圓桌上敘天倫。

我像渡過一重又一重的高山般,穿過人群,才來到已訂好的座位上。途中稍微打量週邊的小鎮市民,似是衣香鬢影,平日樸素的居民都隆重其事,盛裝出席,這就是慶賀新歲的方式。相對下我只是一件T恤與牛仔褲,輕裝上陣,難怪不少被我經過的食客都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以一種非文明的姿勢由頭打量著我。

我看著這些先生小姐們披著一層連外人也覺得陌生的新衣裳,這可能是他們一年一次花大筆錢擲下的換裝。但新衣只是讓人外表煥然一新,不會讓人脫胎換骨。

例如,我看到一位像去晚會的俏麗小姐,在座位上等著上菜時,手上就捧著一份報紙閱讀,在這樣的場面看見有人趁機捧卷閱讀看似是文化提升,當然是喜事,細看之下,原來她是捧著一份鼓吹怪力亂神聳人聽聞的《民生報》小報,看得十分投入。

當然,一個人的衣著品味與生活格調,有時並非都是相契合的。



筵席途中,我重遇了多名許多年不見的表弟表妹們。我與他們的年齡差距大約是10年。十年前我青春飛揚時,他們只是乳臭未乾的小學生,十年後的他們,卻切換成風華正茂的young adult了。我已認不出他們了,青春期是生理上跳躍最快的的階段,那是不露痕跡的改變,從聲音、臉相到身高等。

我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走來,當年的童騃小孩像立地拔高了,他們披著青春痘的臉孔,但散發著亮光四射的神彩。我看著他們蛻變,也會先行一步,再看著他們日後衰老。

其中幾個表弟還攜著他們的女朋友一起過來。我看著他們手拖著手,像玩著家家酒一樣的遊戲來赴約,那些嬌嫩的女朋友含羞答答地倚在我這些看起來很小的表弟的身上,像倚著一個守護者。

愛情與談戀愛,成為一種流行的遊戲。沒有男女朋友攜在身旁或充作話題,總是成為落單者被視為脫節、叛離主流的譏笑借口。人人都期望你與他們過著一樣的生活──結婚生子。

但對于我這些表弟來說,他們手上的女朋友就像一幅展示的獎杯一樣,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因為他們只自顧著談情,對于其他長輩一概不搭理。

為何要帶自己的另一半過來家族聚會來呢?談戀愛就是形影不離啊,我自問自答。但再轉念,我想他們可能也不習慣面對大場面,心虛下就得找一個伴來撐著自己的落寞,就像我,在等著上菜時,只有靠著手機來捱過時光,儘管母親坐在我身旁,然而我還是感到寂寥。

後來其中一個表弟走過來我們這張桌子,拖著他的女朋友來向我母親問候,「姑媽。」我聽著他喚著我母親。

我打量著我舅舅的這位長子,20歲了,據聞在大學裡唸著法律系。我對他們一家三兄弟姐妹一向沒有好感,儘管我的舅舅是個和譪仁慈的長輩,但不幸地他娶了一個勢利眼與庸俗的市井女人當我的舅母。從小到大我聽著這悍婦在誇耀著她三個頑皮的兒女如何book smart時總是覺得噁心,我們自小都不甚相交往來。

所以我這位表弟,在近幾年來我都沒有見過他了,只因他們一家極少回外婆家探望長輩。只是聽說他長高了,但他站在我面前時,我完全認不出他來。這是好事,至少在街上碰著他時,我可以裝著認不出我有這樣的親戚。

接著這表弟的弟妹也來到我們這張桌子了,我與姐姐圍坐在我母親身旁,奇怪的是,他們竟然只是對著我母親殷勤地問候祝年,對著我們這幾個表哥表姐如同漠視,連一個眼神的照會也沒有。

我抬眼望著他們,這些陌生的臉孔,竟然與我同享著部份相若的DNA。我鄙視著這種粗俗。

我媽問其中一位表妹「你今年幾歲了?」她持靚行兇,卻不知自己是庸脂俗粉一名,矯情地說「19歲了。」

接著她又說即將啟程到紐西蘭升學,我母親拿出了紅包給她,「姑媽知道了,特地封個大紅包給你,希望你去到那兒,努力讀書。」

然後,我看著母親發紅包給這三個陌生人,他們接過紅包後,一哄而散。

母親過後在我的追問下,透露她是封了一封50令吉的大利是給那位表妹。

「什麼?」我怪叫。50令吉的紅包?

「哎阿X(我表妹)要讀書嘛,儘管我很討厭你的舅母,但孩子無辜的。」

「他們連我們這些表哥表姐也不喚一聲,他們為了逗紅包才叫你一聲『姑媽』,你還封這麼大封的紅包給他們?」

「只是一個意思,討個意頭嘛!」



小鎮開了一家購物商場,我奇怪一個人口不稠密與薪金水平不高的小地方,怎樣有這樣的消費人口來支撐這麼華美的購物商場?

在回鄉的幾天,我們就趁機去逛逛。發覺在吉隆坡所看到的專賣店或品牌等,全都在這家商場出現了。所以他們可以享受著如同在都門逛街般的消費樂趣。

我看著那些在春假裡現身的小姐安娣們的打扮,竟然如同走入花花世界。儘管我對時裝認識不深,可是看著她們的裝扮時讓我噴飯。那些不大不小13、14歲的小女生穿著半露酥胸的連身短裙,偽裝性感,然而襯上一對閃閃發亮裝滿晶片的逛街鞋。那些看起來逾40歲的巴剎菜市阿嬸,燙了一個風塵女子味道的卷髮,穿著一件連贅肉也擠出來的窄身短裙,還穿著一對黑色絲襪,配上一對絨毛質的高靴…最絕的是,她在回眸時還是一幅煙視媚行之狀。

我突然間想起周星馳的一套忘了戲名戲裡那句對白:「哇,真係撞到澎澎聲!」

我心想如果在吉隆坡的Pavillion這些奇女子出現的話,她們肯定會飽受他人的目光作為「懲罰」。



除了逛街與拜年,我的任務就是與親戚聊天,他們以各種話題探問著我現在的物質生活水平到什麼程度,來評斷著我的人生成就。例如──

「為什麼不換一輛新車?你該換一輛新車啊!」

我說,現在是我選車,不是車選我,我不愁換新車。然後心想:「難道我換新車只是要換來你們稱許的目光?我不是虛榮之徒。」

然後在閒時就看看電視節目。但都是年復一年的樂壇頒獎典禮。但今年我在外婆家看到親戚們借來的Dvd連續片,原來又是無線的《家好月圓》。

我母親與姐姐們在家裡已追著這套劇了,繼上回的《溏心風暴》後我已少接觸這類劇集,豈料TVB劇集美其名是深入民間,卻像陰魂不散般地纏繞著我,連回到小鎮拜年也看到《家好月圓》,確是應景。

我聽著電視機裡傳出一幕又一幕的罵架,心想怎麼這麼厲害地斗罵呢?幾乎是每隔10分鐘就有一場罵戲,真的像色情電影裡一場又一場的高潮戲,但色情電影裡射精的高潮後就沒戲看了,這些連續片在開罵製造高潮後,還是繼續互相狠斗下去

我問我外婆,「到底那李香琴為什麼那樣憎恨李司棋的荷媽呢?」

我外婆是個80歲的老人家,「我也不知道喎。她們只是一直罵架。」




當然,我也看到很多華裔帥哥。然而,他們都成為這些小鎮奇女子的男朋友或丈夫。我看著他們年輕的臉孔,該只是20歲出頭,又或是30歲以下的,怎麼就拖著一兩個小孩上街,一幅奶爸相。

他們的臉上寫著一幅樂天知命的滿足感。他們在這小鎮裡可能繼承著祖業,有一兩塊油棕地來經營,或許他們又從著商,或許只是一個中產階級,他們卻能養活著一家人。

我看著這些華裔臉孔,總覺得他們在小鎮裡這樣的地方,可能都比我們這些在吉隆坡討吃的都門人更富足。

再十年後,這些年輕爸爸會沉溺在已升學的孩子的世界裡,他們成為中年漢了。他們將青春的顏色褪下,化成黝黑的皮膚、豢養著一堆脂肪肚皮來養活家庭。

我突然想起我幾個在這裡土生土長,娶妻過活的舅舅,他們都是這樣從當年的年輕爸爸,變成一個憔悴的中年漢掙錢讓他的孩子們升上大學出人頭地

這是芸芸眾生,但我不是其中一份子,我日後會挑的是什麼路?那是非同尋常,也是非同凡可的挑戰與路程。

至于其他兩三名與我同輩的表弟們,我們聊著成人的話題──工作與生活,還有旅遊的生活。當然,我們變成了政治話題的消費者,我們竟然談起了政治起來了,這是不可思議的一個轉折,因為以前我們只是談論著歌影視等的閒聊課題。

他們都說,不會來吉隆坡過活了。他們安于天命,留守在小鎮裡。當年我們幾個都是同齡或相彷年齡,如今看著他們與女朋友或妻子卿卿我我,有的已經長出了圓滾滾的肚腩時,我一直在腦海中重新編織出他們當年的模樣。

但眼著的與記憶的不盡相同。我失去以前的他們了。一些稍為年長的表姐還問:「你還是有繼續做健身嗎?你看起來長肉了,真的很有恆心哪!」

「是啊,做健身可以減壓。」我說。

我由衷地說著謝謝。體悟著自己的與眾不同,我希望在五年後、十年後見到他們時,我還是一如往昔的我,他們會盛讚著我未變老。

是的,當一個拒絕成長的成年人,也是我的新年愿望,我要為自己而活,接下來也是要為自己的精彩而活。



然而一趟回鄉,也看透許多世情與親人的炎涼,細節之多也無法在這裡詳錄了。這就是新年,讓我們可以更清晰地觀照著自己與四週的人與事。

10 口禁果:

匿名 說...

我居住的小镇也开了购物商场,而我也问了一样的问题,甚至还在想什么时候会倒闭。
我想每个女人都会竭尽所有力气来打扮,虽然有时候真得很‘失败’;再看到挽着他们的是相貌身材不错的男人,就会更叹息自己无缘遇到一个好男人。
顺道一提,我来自蔡细历的故乡..

Night Tale 說...

我和大部分的唐/表兄弟姐妹每年只见一次面, 就是当他们在年初一时到我婆婆家的时候. 因为不熟, 也没有话题, 我都当他们透明, 在婆婆家吃了午饭就回家了. 然后等到4-5点傍晚, 那些三姑六婆回了过后, 我再回到婆婆家陪她看电视谈天.

最讨厌那些势利眼的亲戚, 因为我住在乡下的关系而看低我们. 但当他们知道我上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学时(学士, 硕士), 又会主动的向我打招呼和谈天... 去死吧

匿名 說...

13, 你好..好巧,你的故乡, 就是我心理感觉到是亚当故事中的地方!! 说不定大家都是认识的. *笑*

匿名 說...

匿名,你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在看着故事时,如同感同身受,所以才会提起我的故乡,可能大家真的是认识的也说不定。
希望hertz能透露点故事中小镇的讯息...

Hezt 說...

●匿名者與13:如果我真的是來自峇株巴轄,那麼我在上回寫新加坡的印象記時,會寫得更深入一些,包括一定會常接觸新加坡的連續劇,但事實上我不是來自峇株巴轄,我是地道的吉隆坡人吶!

至少我所說的小鎮在哪個地區──唔,馬來西亞已有不少城市趨向城市化了,我只是要述說著一個普世的現象,所以你可以去對號入座是哪個城鎮,我想放諸四海皆准的!:)

●Night Tale:不致于那樣激動去詛咒你的親戚吧!

匿名 說...

13:对,我们来自同个故乡。
Hezt: 嗯,说的也是,把故事放入那里就像那里。Hezt, 我追随你的故事也有半年了,我很喜欢看你写的。加油~ Oh,新年快乐哦。

匿名 說...

过来这边阅读也有几天了,感觉越读越感伤...可能我还没能完全把你得blog读完吧!至少我读过的都不是用开心的语气写出来的,对吗?
想问你:有没有试过真的感情受创伤呢?

Hezt 說...

●匿名者:

謝謝你中途才來捧場。我的生活也有開心的一面,那是發生在你缺席的時候,可是我已將它凝成文字。若有時間你可以回旋去閱讀。我無法像小學生一樣在這裡寫著那種「今天我去吃壽司,好好吃喲」的文章。

你最後那道問題我真的不想回答你。但我體諒你的無知。因為你不認識我。

XiuHa 說...

每次看你的blog我都感觉到好像主角就是我自己,特别是我到现在还没拍拖,看到表姐们都把男朋友带回来有种自卑的感觉啊。。今年新年我看到一些表兄弟姐妹来我家拜年,我也想主动跟他们聊天,但讲不到一两句就变成在听我们的长辈聊天了,有时候真的在感慨若干年后不懂我们见到面还会认识吗、

Unknown 說...

這應該是人類社會進步,親戚們投奔四海之後的結果吧。親戚長輩們,還有談有笑,小輩們便各自各精彩,尤其當下手機當道,便也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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