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中國廣州工作的人們在雪災中,拚了命也要回老家過年,他們歸家心切的心情,我一直在想,到底家是什麼?到底為什麼要過年?
今天是除夕。我的家人又盲目地投入在裝飾家居中。又一年──像往年一樣。她們喜歡在除夕時,將家裡弄得一團糟,翻箱倒篋將去年、前年、大前年封塵的新年裝飾品掘出來,然後四處點綴。
我想獨善其身。但是我看到兵荒馬亂的家裡時,我感覺到自己是在戰場裡。
每一年我都被這種情景煩擾得不能自己。我會在反問: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過年?為什麼每年都要過這種臨渴掘井的新年?
我的姐姐會對我的無動于衷惱怒。我堅持著自己需要在除夕休息的主張,所以我置之不理。我寧愿不要那些流于形式的新年飾品來裝潢心中過年的氣氛,而是要讓自己的心情調適在新一年的規律,思考重新出發的靜態中。
我希望新年前的一刻,可以讓我真正地休息、調養心神。
而且,我投入職場以來,幾乎年年都是年初一或年初二就開工,難道我沒有選擇休息的權利嗎?
為什麼我無法珍貴地把握屬于自己的休息空間與時段?
可是,我家人要的新年的慌亂、倉卒的,我在我家的除夕裡,就像捲入一個流旋渦一樣。
有好幾年,我與姐姐為了這種急就章的大掃除大吵了起來,吵得不可開交。她在大掃除時將滿屋子的舊東西全都翻倒出來,塵煙滿天,她發瘋了似地要抹地、掃地、洗抹窗口,她也要與時間競跑,整個情態就像要讓自己搞得透支了,然後過年。
當我拒絕她的步伐與規律時,她吆喝著我,怒斥著我是懶蟲,將我的慵懶看成罪惡。她一直認為,男生是天生要擔擔抬抬做勞動工作,那些攀高懸掛的功夫就一定是男生做。她又一直說著為什麼人家的弟弟都肯這樣做,而為什麼我拒絕做這些功夫?她以為天下的男人都是勞力動物。
她一邊唸唸啐啐著我的不是,我解釋不了,這已是看待問題的原則。三言兩語之下是無法解釋,難道她不了解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如何解釋?
給我選擇的話,我寧愿捨棄新年飾品,只是簡單地開一張賀年歌曲唱片,愜意地感受著那新年旋律。我寧愿在平時收拾,也不愿在年關時將自己弄得滿身塵埃。
可是,我需要配合她們的步伐。因為,這是我的家嗎?因這裡是屬于我的地方嗎? 有一年我們在大吵後,在團圓飯時姐姐大發脾氣,拒絕與我同桌吃飯。當時我們是第一次嘗試在團圓飯時吃圍爐,母親千辛萬苦準備的菜餚與熟食,姐姐就隨意地抓起幾拈,就去到客廳裡看電視。
當時她已經三十歲了吧!我與母親默默地吃著這餐團圓飯,看著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在耍著脾氣。是因為我按捺不住與她吵架在先,所以開罪了她?是因為她不滿意我這個做弟弟的,一直頂撞她?是因為她希望每個人都像她那樣勞動──這樣才叫一家人?
母親沒有責罵她,只是一直在打著圓場,哄著姐姐過來吃飯。
後來,我們那餐飯如鯁在喉,此後我們不再以團爐方式來吃團圓飯。當天晚上,我載著母親在外頭遊車河。她落寞地望著車外,掩不住的憂傷。
我再問母親為什麼即使她如此氣怒姐姐的不成熟,她怎麼也不開口說幾句斥責的話?
母親說,你姐姐有甲狀腺啊!她的情緒是荷爾蒙問題引起啊,如果我罵她她又會氣上心頭影響病情…哎,如果她有男朋友就好了…
同樣的籍口,同樣的理由。我告訴著自己,這是我聽到多少遍母親寵愛女兒的故事?
我也望著街道兩旁的紅彤彤燈籠,覺得自己是一個懸浮的燈籠,冷冷地只能看到光,感受不到熱。 但同時,我也懺悔著為什麼自己不能啞忍著姐姐那種脾性,按照她的意思去做,那麼我們可以完成那一頓飯團圓飯,如此一來母親就會喜悅,不會如此地哀傷。
當時我們來到一家快餐店坐下,已是近凌晨時分了,再過十分鐘就是年初一了,可是我與母親因為家裡的一股怨氣,而挨著冷氣坐在靜寂無人的快餐店裡。我叫了兩杯咖啡,捧到餐桌上,手機的祝福短訊就源源不絕來了。
我一邊開著手機來閱讀時,一邊將咖啡遞給母親。可是母親恍惚地心不在焉,沒接得著,整杯咖啡倒瀉在她的身上。
我還記得那隻短訊是寫著創意的賀年句子,但同一時間我看到母親茫然的樣子時,以及濕漉漉的衣褲時──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那種惱恨,對自己的惱恨,因為母親臉上那股複雜的表情,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懲罰。
恍然又是一年,又一年。我在昨天替母親炸著蝦餅與魚餅,母親對我說,明天我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我覺得自己很愉快,今年一定是一個不一樣的新年。
今早起來時,我的姐姐又醉情在新年裝飾中,她們這次問我:待會兒你有什麼事情做嗎?
我說,我只想休息,什麼也不做。
她說,那你可不可以將那些舊床褥等的雜物載送到循環回收商?
我望著她,無法拒絕。我保持著沉默。望著外頭熱辣的太陽,我只想躲在家裡,但見到家裡渾濁的一片,我又有被驅逐感。
她說,你要看電視也可以。我們忙我們的。
我站在客廳裡,看著雜亂無章的地面擺滿假桃花與一片紅艷艷的布料,舉步維艱,似乎覺得自己沒有立身之處。我不屬于這裡。
我對母親表明,可不可以不要再像過去一樣過新年?母親卻為女兒護航著說,你的姐姐一直都沒有時間去收拾、去裝飾,她們都忙著啊…
這時姐姐又插嘴了,以她一慣地潑酸似的口吻說著話:「我也想休息啊,你以為我不想像你這樣什麼都不用做?你以為我不想好好地坐下來?」
我沒有再回應她。
我知道,這又是另一個與往年都一樣的新年,只要我一朝在這個家裡頭。 我無言地,心裡焦急著自己要怎麼過2008年的除夕?我要被馴服去發瘋地收拾、點綴著家居?
我盤算著要跑到健身中心裡消磨時間,但到最後我也不是一個人六神無主地在廣場裡,讓時間消磨著我?
最後,我默默地躲在這裡,寫下了這篇文章。
Ps:祝福大家 新年稱心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