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名片給我時,我怔忡片刻,他擁有一個相當少見的姓氏,為了避免曝光其身份,在此就稱他為小池吧。
我那時有些懷疑,「你真的姓池嗎?」
他長得非常秀氣,我老是覺得他長得像香港一個半紅不黑的三線男演員(現在已恐怕已息影了),那對眼睛真的像陽光拂照的池溏一樣,亮燐燐,水灩灩。那樣水波蕩漾的眼睛凝視著你時,只會想到無邪。
我們第一次相見,因為彼此無可奈何地需要出席這種公事上的宴會,所以我坐在他的旁邊。
他那時呆呆地坐在席上,看起來相當無聊,而且,他是我平時在健身中心看到的那種時髦青年裝扮──窄身衣衫、髮型是那種後腦勺像堆著一頂雞冠一樣,但前額卻滿鋪著一大片層次有序卻扁平耷拉的瀏海,還有一對很nerd的眼鏡。
我就從他的名字開始作話題了,一個人擁有罕見的姓氏永遠是很好的聊天話題開端,當然,如果你是有文化底蘊的話,你才覺得要在馬來西亞遇上一個罕見的華人姓氏是那麼可貴的事情。
而我那時第一個感覺是──你是來自中國的嗎?而且,他的名字看起來不似大馬人慣有的什麼國強等,而聽來是刻意的配搭。
他承認:「我的名字是改過的,但姓氏當然沒有改,就是姓池。」
小池的名片並沒有詳細地寫明他是從事什麼業務,我再問,他說,「你翻翻後面來看。」
唔,那就一清二楚了。我掌握到他到底是從事什麼行業的。
其實在未踏入席位上時,我已在街頭停車時,去角子機付停車費時見到他,那時我第一個感覺是,這男生長得可真漂亮。
那時我對他有印象,除了是漂亮,我是感應到他有一種很渾然天成的純樸本性散發著,感染著別人。 沒料到來到宴會廳,他就成了我的鄰里,伴我渡過了沉悶的兩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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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提起十多分鐘前已遇見他的事情,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哦是啊,剛才我在路邊吃了一碗八寶雪,哇,很飽。」
他說著這話時真可愛,像個大小孩一樣,然後與身邊人分享著趣事。
「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受到邀請來這裡。而且還來了幾年。」小池說,說得有些迷茫。
「咦,那就奇了,你與這間公司沒有合作的嗎?」我問。
「唔…有,對,有,我們有一些間接的合作項目。」他又如夢初醒一樣,然後細細地向我說出他的公司業務。
我細細地打量著他的五官,除了大眼睛外,其他精美的輪廓包括薄唇高鼻,還有淡然的鬚印,那時還是中午而已呢,怎麼會有「五點鐘影子」?
他的手臂上也細細地舖著一層薄毛,感覺上很隱約,卻泛著一層很深、裹藏著的慾望在呼喚著──到底這人在衣服包裹下的身子,又是怎麼樣的狀態? 他是否擁有一具很茂盛與很有「生機」的軀體。
然後我就看小池的肚腩,還好,他的肚腩還未算特出,但肯定的他不是一個健身友,因為他還未有線條,只是你可看見他手臂肌肉展現出一種沃腴的飽滿,像水一般般地凝結了,肌理是緊緻卻滑嫩的,我有一種想觸撫的沖動──這是年輕、青春的訊號呢!
只有在20多歲的時段,才會有這種發亮似的肌膚,一切都是抗地心吸力的。
那麼,在加加減減許多外在的特色後,我在猜想這小池,應該是相當年輕,又或是三十歲以上,只是天生體質好而得以保養住歲月。
可是,當我看見他名片上的職銜時,就覺得若是過于年輕就相當說不過去──怎麼會如此權高位重?
這一切,都成為我與他交際的好話題。
「你看起來真的年輕。年紀輕輕就開了一間公司。」
「哦…那是因為我…(他解釋了一大篇)最重要是勤力,還要講求機緣,得到他人的賞識。」他也是淡淡然地說著,並沒有任何夸耀成份。
「我看你不到三十歲吧!」我說。
「就是三十歲。」他有些篤定地說,而我有些置疑。
「不,你至少看起來比三十歲年輕很多。」
他以招供的語氣說,「其實我只有28歲。我喜歡對外面的人說我是年長幾歲的。在我22歲的時候,我對別人說我是25歲。」
「為什麼?」
「因為太過年輕,別人不會信任你。」
那麼,他懂得用年齡來作他的形象包裝,或許這就是長得娃娃臉的壞處,別人永遠認為你是幼稚及難有擔當力的。小孩是屬于自由輕鬆的,但出來社會打滾,一切是講求責任。
(我突然想起當年那個看起來很世故,然則卻是浸淫在大染缸裡的老油條的那個人,但有時青嫩是無法遮蔽起來的)
而小池也接著趁機向我提問工作等的問題,但看起來他還未到老練的地步,因為從他提問中,顯然他並沒有過人的洞察力,他只是詢問一些相當片面的問題。
他反過來還問我,「我的公司正要請人呢!你是否有人介紹?」
小池看起來很急切,急切得他剛認識一個陌生人,就反映出他生活窘境出來了。
我說,「那就請我吧!」 他哈哈笑了起來,然後我們又帶過了話題。
在飯局中,我們一群陌生人齊聚在一起,也有公式化地交換名片,我過後也有與另一側的嘉賓說話,大家都是斷斷續續地交流。
而小池,此時就掏出他的iPhone出來開始打著短訊等了。
「咦,這裡是可以免費上網的?」他出示著他的Wireless KL的界面給我看,我說是啊,但你需先註冊。
飯局陸續上菜,那些沉悶的菜式讓人只觀望就飽膩了,那時我們又拉七拉八地聊起其他話題。
當另一道菜上來時,他就先去搯,然後會放一些在我的碗碟,非常熱情與自然的公關姿勢,一邊說,「來,吃多一些。」
而他呢,只是淺嚐輒止,他說,「我剛才那八寶雪還很飽呢!哇,這幾天新年我都吃到胖了。每天都吃這些菜餚。」
「可是你看起來還很fit。」
「哪有?我肥了很多。」
「你平時有做什麼運動的嗎?」
「有,我有打球、或者去爬山。」
「爬山?」
「對,只是徒步的那種。」
「你一個人去爬嗎?」聽他這麼說,我已將他的同志標籤的可能性大減一半──有多少個城市同志會去爬山?況且以他如此潮的裝扮,會否如此「原始」、如此不懼辛勞而去爬山呢?
所以,我就詢問他是否是大伙兒一起去,若是大伙兒一起的話,那真的是相當罕見的組織了,特別是在都市的年輕人一群中,喜歡又炎熱又勞累的戶外活動的人是稀有品種了。
「都是去到山上時,所認識的人。那班人當中,我是最年輕的,他們大多是年過半白的人──與他們爬山有一種好處,當你看到五、六十歲的人都爬到你前頭時,你就不會放棄了。」 他娓娓地說著,我喜歡這樣的鞭策動力。我知道小池這人必有一些老練之處。
「可是你看起來曬不黑!爬山應該是會曬乾吧!」
小池比出他的手臂,「這是我最黑的膚色了!我以前更白!」
但我橫看豎看,他看起來都很潔白。我覺得「天生麗質」這句話真的顯現了。
小池似心有餘悸地說,「我以前白白的時候,我不喜歡,像小白臉,人家還以為我是同志呢!」
聽到這句話時,我知道我的估計錯誤、觀察失誤、結論失當了。我趁機再打量一下他的無名指,竟然給我瞧見他無名指上的指環!
然而,從他那種很慶幸的表情來看,我知道他可能患有恐同症。娃娃臉又帥氣的直男,總會有這種困擾。(有些大可用此消費同志話題來表示自己的坦蕩性格──例如說「我也有很多同志朋友」云云)
大家都是注重外在,而我有意無意地接近他時,也不是抱著這種心態嗎?
「那你呢?」他反問我。
「我什麼?」
「你幾歲?」
「我至少比你年長。」
「超過30歲?」他又有些無邪地問。
「是啊。」
「那我就不信了。」
我看著他憨憨地望著我時,我非常喜歡這種讚賞的神情,特別是嵌在一張如此漂亮的臉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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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一向對特別漂亮的人有一種想法──外在與內涵並不是同時兼具的,而造物者是公平的,又或者看太多那些好萊塢的chick flick,那種金髮女郎通常都是笨蛋的想法過于根深柢固了。
所以我對漂亮人士有一種特別嚴厲的批判性,我想這是美麗的詛咒與迷思吧!
我望著小池時,在思考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對于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而推動我去思考,其實正是他的外貌優勢。他天生的外貌讓人想要去了解他,其實這就是一個人長得好看的長處,因為你散發出一種磁吸般的魅力,悄然地讓人會去親近他。
然而可惜的是,小池的這對大眼睛被那幅粗黑框眼鏡遮掩去了,為什麼要戴這種粗框眼鏡呢?大眼睛的娃娃應該讓靈魂之窗顯露出來,讓眼睛與人對話。
他埋頭在他的iPhone裡,顯得相當離群似的。我又將他拉回來我的話題中,于是,我用iPhone再燃起了話題。
看來這讓他正中下懷,他對流動科技的了解看似很有興趣,他對我講解iPhone與iPad的商機,還即場出示一些很趣怪的app與我分享。
「咦,你已jail break你的iPhone了嗎?」我問。
「什麼是jail break?」
我又啞然片刻,過後就解釋了。他恍然大悟一樣地說,「哦,那應該是做了一些手腳。我的朋友非常厲害做這些東西的。」
他湊近我的身旁,展示著他那爿似乎很受傷的iPhone熒幕,他的iPhone看起來有些斑駁陳舊,即使是16GB的3GS版本。相對下,在近距離地看著他那迷人的手臂,怎麼會如此嫩滑?他的軀殼比他的智能手機還光鮮。
顯然地,小池是沒有什麼戒心,也沒有沉浸江湖太久後那種閃爍眼神、滿嘴詭辯或是話到唇邊留三分的世故。他反而一邊用手搭在我肩上,或是碰觸到我的大腿,而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我們不得不這樣靠近,才能聆聽到彼此的聲音。
那個時候像哥兒倆在分享著一些趣事。這種無設限的哥兒們情況我遇過很多次,最重要是碰觸到正確的時機與場合,如果你在這個時機恰好是談到性的話題的話,而又是在一個私密的場合下,他們更有可能掏出寶貝來讓你鑑賞呢!
就是直佬坦蕩蕩與「I don't mind」的心態,這種況味讓我們會感到很迷惑與遲疑,怎麼會如此私密?怎麼會如此接納?那他是不是同志?這種境遇會挑起我們迷亂的心。
我又想起了巴特。還有我的前室友書維…
還有小博。那時在電影院中,在一片漆黑下他向我展示著他的手機,湊近著,幾乎是可以接吻的距離了。
而此際,小池正是與我有如此的距離。我的手臂已感受到他的臂上的體毛在拂動著。但他沒有注意到我正在偷偷瞥向他緊裹著的褲襠間,我是如此放蕩地注視著,翩然地幻想著他熱情的一刻。
小池給我看了幾個很有趣的app,都是遊戲或娛樂等的,其實我覺得這些app是相當無聊,都是閒人在閒時才中用的東西。但他似乎樂此不疲。
在iPhone前,似乎每個人都會被搶奪了時間與注意力一樣,而在選擇紛陳的遊戲或application當前,你會寵壞了自己地陷入不可自拔中。
小池還說,他的iPhone被摔了很多遍,「你看,這些都是痕跡──還跌過馬路很多次呢!有一次是從套中滾出來…」他比著翻滾的手勢,「就這樣翻來翻去…」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好像只有很專注地述說著,如同講述一場電動遊戲裡戰斗機的驚險狀況。這也是直佬的趣味,他們可以將一些事情直率地表達,還要加入許多表情、語調來陳述。而若是由一名俊俏又率真的講起話來時,往往讓我們心醉神弛。
然而若這些話題落在drama queen類的同志身上時,會夸大、渲染成另一種讓人煩躁的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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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不死心,就想證實一下小池是否真的是已婚人士。
「你年輕真好,這樣早就結婚了。」
他有些訝然地望著我,我瞄向他的無名指上一眼,他馬上意會。
「是啊。」小池撫著他無名指上的金色指環,「我還有兩個小孩呢!」
「哇!」我又有些不可置信。「別告訴我你的小孩已讀小學了!」
頂天立地的男人成家、立業了、還有小孩──足以「泵」大一個女人的肚子生了孩子,就是另一種很男人的象征了,那是意味著他有很雄壯的能力。
「沒有啦,只是baby,一男一女。」他用兩手比著他的孩子的身高,「就這麼大而已。」但那時的場面我覺得非常搞笑,因為那距離像一條巨根的長度。
「來,我給你看他們的相片。」
小池又取出他的iPhone出來,以一個光榮父親的姿勢,找到了他的一家合照,然後以他那種很親密的姿勢靠近著我,「喏,這就是我的老婆。這兩個是我的孩子。」
我看著那兩個嬰兒,長相並不如父親出色,皆遺傳自那位相貌平凡的女子──某一個阿蓮或阿花吧!她就這樣牢套住了這麼帥的男生。
那時我想,佳偶天成這句話,有時就是這樣詮釋的──怎樣才是佳偶不是看外表,而是看內在的聯擊。手機相片中這兩人捧著小孩,就是婚姻的聯繫與愛情的結晶吧!
飯菜來到此際,已是尾聲了。甜品端上來後,小池又為我拿了一份,「唔,好吃。」他對著我說,有些旁若無人地享受著那一口甜品。
我看著這麼可愛的男生,發覺原來自己也會欣賞這種類型的男人,原來我也會消融那種批判性而不自由主地融解起來。
宴席來到曲終人散後,我們並沒有說那句典型的「得空喝茶」的場面話,大家都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而已,而那時他忙著接另一個電話,我拿著他的名片,在考慮著是否要將他的手機號碼輸入我的手機聯絡內。
但是,想著想著時,不知怎的,我萌起一股落空與落寞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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