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我已搬出現有的家,擁有了自己的家。
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與等待,但披棘斬刺,砥節礪行,終於有我等到的一天了。
我成為我自己的主人,但攜著我的母親,一起「逃生」了。
當然,我另一個家,還住著那位蛀蟲。我讓出了我的居所,予她一個人獨居一整幢的房子。
在農曆新年,我本來就想在新家好好地度過,奈何母親還是會回老家居住,她要我回舊家吃團圓飯。
我心裡是不願意,來到新居,當然是想在新居過屬於自己空間的第一個除夕夜。然而母親覺得舊家那位居民獨自一人,於心不忍,所以要回去舊家吃團圓飯,還特地備上了其他菜,讓年初一及年初二她可以在家享用。
而這頓團圓飯,其實是從餐館預訂了幾道菜,那位舊家居民負責點菜,我倆就分攤費用。而母親指示我在回舊家時,要到這餐館去領取裝在盒子裡的菜肴。
我問,為何不是那位去開車去拿菜的呢?
母親說,因為反正我們是開車回家,順道去拿個菜回家,有什麼關係?
但我想問母親,就是她這種有意無意的指示,那位有多少天沒有踏出家門了?她可以連續兩個星期不出家門,事實上她已有近十年,甚至是超過10年,99%的時間是宅在家裡。
即使是非得必要事情,母親還是吩咐我去代辦了,所以那位居民就會覺得,不必出門,不必工作,還是有人為她張羅,服務,甚至津貼著她的生活便利。
或許母親不知道就是她這種有意無意的縱容,局部造成了她的女兒這種個性。
菜領了回來,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我一直在反問自己,為什麼我要回老家吃團圓飯,我們已落得無話可說,不想正視一眼的地步了。
我們張羅著晚餐時,包括將菜肴都拆盒盛在碗碟時,那位居民說,她要去亮開家中所有的電燈,因為明天是大年初一。
我心想,我們在這裡開飯,你就專挑一些更容易做的功夫去做----開燈。
飯一口一口地吃著, 我什麼味道也吃不出來,也不想說話。近這十年來,有她在的一刻,我就覺得沒有開心的能力,我幾乎忘了什麼是家庭快樂。
我想起過往很多年在農曆新年時,我們爆發了很多場的罵架,有一次激烈到我攜著我的母親奪門而出,在除夕夜時載著母親去一家油站快餐店,因為我們的團圓飯在互罵一場後吃不成,那一晚,母親心神恍惚地,打翻了我遞給她的咖啡,濺濕了她的衣服,我們只好再回家。
我永遠記得她那時的神情。我說不出來,也找不出形容詞。
後來的新年,我們又吵起來,主因是她臨時改變了我們的新年行程,我反對,直說就別改行程了,依原定計劃行就好了。她馬上變臉悲憤莫名似的說為什麼她連建議的權力也沒有,她丟下筷子,不吃團圓飯了,然後跑回房間自鎖起來,然後在半小時內瘋狂地在房間房門拍門發洩。
那一次,我與母親被嚇壞了,因為那已是異乎尋常。我拍門急忙道歉,母親也是,但無效,之後再過半小時,那拍門聲才緩下來。
我與我的母親之後呆不下去,又得出逃,那時我們逃到柏威年的星巴克,整個晚上都在討論為何這人變得如此恐怖。後來我們發現她已不是當年的她,我覺得她是精神病人,否則不會這樣不合情理地情緒失陷來對我們破口大罵,過後還號淘大哭,還做出連續拍門的發洩舉動。
這不應該是一個成年人,合理出現的狀況。
後來母親為她奔波問卜問神,當然是在我做司機的情況下奔赴,得知原來是有「外在因素」入侵,然後發生了一連串無法以科學描述的補救行動等等, 這些故事,我就不談了,因為說起來,可以寫成一本書了。
每一年的農曆新年,是我揮之不去的陰影,我總是惶恐不安地擔心會爆發什麼罵戰或邪門事件起來。
然而剛才我在新家,好好地吃著年餅,看著電視時,我第一次享受到成年後,可以安安心心地歇下來過年。
因為直到去年為止,每年的農曆新年,都會因這位人士的因素,她是拖到除夕最後一分鐘才去大掃除,而母親在廚房忙著張羅菜肴時,一個在打掃衛生,一個在灶前燒菜,完全是水火不容的活動,就爆發了沖突。
然後團圓飯就會在母親的隱忍,以及她無遮無擋地情緒失控下,如履薄冰地過著。
我記得在十多年前我曾經希望在農曆新年期間,我可以繼續上班, 這樣我可以避開這些農曆新年前的廝殺。
但我還是在這種旁人引起的家暴存活了下來。
剛才吃著吃著,我突然想起這些年來的委屈,每年斷斷續續上演的罵戰戲碼,我全程不發一語。
後來團圓飯終於結束,我洗好自己的碗碟,我覺得我很累,倒在沙發上小睡了。
還好醒來後,除夕夜還有幾個小時,我載著母親回我的新家,我跟她說,明年,我不會再回舊家吃團圓飯了,總之,我不要與她一起吃團圓飯。
「明年都不知是否有這樣的機會了。」母親說。
「總之,我知道今天今年是最後一次。」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樣恨她。畢竟血濃於水。」
「什麼血濃於水?......」接著我一連串爆發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新的一年,我們不要說這話題了。」
「就是你主張什麼都別說不說,憋著憋著,人會谷出病來的,這些情緒遲早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你剛才問我為何我這麼恨她,就是因為每次我們吵架你都會跳出來阻止我們,我根本沒有機會跟她說,以前你制止著我別批評她,你說什麼一團和氣,家和萬事興,好吧,現在我們圍在一桌吃飯,我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母親說,「好吧,下次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也不勉強你了。」
我內心的渴望是要成家,成家,不是純粹地找一個生活伴侶,而是自己經營一個想要的家,過要過的生活,選擇不被人勉強的選擇。
我不知道要怎樣讓母親知道,即使我是同志,即使我目前單身,而即使我不是同志而我單身,也不意味著沒結婚就沒成家,而不能有自己的主張。這麼多年了,我們是因為母親極力的鼓勵,讓兩個單身的子女一起置業,一起居住,彼此生活有照應,這是母親對家的定義與理解。因為她自小漂泊,兄弟姐妹緣淺,婚後又成了單親母親,她覺得一個家就是齊齊整整地一輩子團聚在一起(tvb花好月圓等的爭產劇對白加深了她這種認知),再加上我們都是未婚及不婚,她要與她僅有的子女一起過活,所以她緊抓著我們不放。
直至我無法忍受再與一個舉動異常,價值觀不同的人一起生活一輩子,就是什麼血緣關係,血濃於水的說詞,我們就得被綁架在一起嗎?在現代化的自由社會,我們還得當他人思想上的奴隸?
我驀然發現,我這些年,我其實就是為母親圓一個她來自殘缺家庭的夢想,我們是為她打造她所要的家。她覺得她在為我們好,但其實這些都是她要的生活。
但最後,我自己沒有家了。而也是因她多年來不想要我們公開撕破臉的壓制手法,多數時候會跳出來吵下去,或威脅說她會氣死等,我們姐弟間的心結已完全打死了。
所以這種團圓飯,有什麼意思?因為早就失去家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