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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27日星期二

心安處



那天岸先生来到我的家,看見我浴室擱著一本我在讀著的書《親密關係》。我說,這是我在海外書市逛時看到的一本書,但價格太貴而我現場沒買,就即場去淘寶淘了一本回來。

書送達後我開始閱讀,在書扉就見到有留言,原來這是一本二手/幾手書,其中一手的主人寫上這幾個字:

老公

對不起

我愛你

我愛我們的孩子們

謝謝你

你辛苦了 一切一切…… 

書裡面也有一些鋼筆划的重點,例如,「愛+敬畏+感恩=欣賞」,可見留字人在讀到這些字句時身同感受,非要留筆記下重點。

我猜該是一位妻子讀完後送給丈夫,但這本書,只剩下字跡來示意著他倆走過的一段歷程,他們是否還在走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了,或許老公真的有讀了,他們修成正果,但這本書從大陸被轉賣到馬來西亞,意味著這本書對他們而言已不重要、無所謂、沒關係了。

但肯定的是,妻子是帶著解決問題和尋求咨詢的心態來買這本書,正如我,也是懷著這心態,去看這種看似心靈雞湯似的書籍。

以前我是不大愛看這種翻譯書,特別是中譯本,更何況英語原著的版本的語感和體驗會被翻譯後遭受破壞。

更何況述說「親密關係」這種大課題,我怎麼想到要去探討?我這種行走肉慾江湖的不羈浪子,怎麼會想走進親密關係的圍城?

但就是在海外書市隨手翻時,我看到一些小標題有觸動到我,例如「我的伴侶不是我快樂的來源,我才是」、「我的伴侶不是我不快樂或痛苦的起因」、「無論我多努力,我都沒法改變我的伴侶」等,隱約間得到解題的興趣。

或許就是過往的關係中,出現太多這樣的場景,我以為可以從他人身上求取快樂,無意間定義了對方來按我定的框架來現身或行動,太多的期望放在他人身上。

所以之前有人對我說──「你總是對我有更多期望」、「抱歉我沒給你你期望的回報」,原來有「期望」,就是我的原罪。

讀著這本書時,太多的舊記憶牽絆著看書的體驗,有一種「早知如此,我應該……」的感覺,或是「難怪我被這樣對待,原來問題就在我自己」的覺悟。

我之前真的忽略了親密關係也是一門要修的功課。現在要修,還是不遲。

我目前還在讀著這本書,我覺得類似的書應該是讀不完,我可能是一邊要修讀,一邊要意識到自己的認知盲區,一邊要實踐來糾偏。

過去太多的絢麗煙火,現在是時候沉澱下來了。當然過去走過幾段的情路,也有很多遺憾,但我要學會原諒我自己。

我目前對這本書的讀後感仍未成形,但有一點是漸漸清晰,觀照自己。

日前岸先生從國外回來後,我去接他來到我家過夜,他沒回自己的家。倦眼惺忪時我撫著他的臉,我的虎口托住他側睡中的臉龐,掌心感受著他的鬍子,黎明前的窗反襯著他的睡臉,我那時的第一個想法是:「原來岸先生的臉這麼小。」自己內心也暗暗一笑。

當岸先生問我有沒有讀完這本書時,我說我還在讀著。他說,讀完後和他分享。但我想,我的口條不好,做一個說書人,不如做一個瞭悟的書中人。

後來岸先生問我睡得是否很好,因為之前我們同床過夜時,我因不慣合睡,以致睡姿僵硬,醒後後腰痠疼,但那一晚,我發現睡得還很安穩,智能手錶也記錄著我出現連貫的深度睡眠,或許是一種釋然了。

「對,你昨晚沒有什麼鼻鼾聲。」岸先生說。

「或許你太累一下子睡覺,也沒聽見了。但我反倒是有聽見你的(鼻鼾聲)」

「有嗎?我有嗎?」岸先生說。

我們都聽見彼此了,算是和局了。





2025年5月12日星期一

寫在2025母親節之後



① 

幾年前疫情封城時,出遊專用的小瓶莊剃鬚膏還未用完就過期了,那時很感慨喪失出門出遊的自由,浪跡天涯的夢想擱置。

那一天,我在醫院的病人衛浴室裡,拿起另一瓶小瓶莊的剃鬚膏使用時,突然想起疫情封城時的往事和心情。但這一次,使用的場所不再是家裡,而是母親居住著的醫院。

母親再度急性病發入院,這次我過夜留守陪伴幾夜,我在清晨剃著鬍子时,就是要趕上早上眾醫生巡房造訪,可以和醫生了解病情。

在醫院過夜時,我才真正想念我家的那張床,原來要躺平睡下也做不到。而在醫院陪護,基本上就是坐睡,而且無时無刻驚醒──護士會夜半來發藥,或是更換點滴,還有給母親抽血。

而我,能做的主要是倒溫水遞茶杯,確保母親在接受靜脈注射時,不會被留置針插管給絆倒,或是替她蓋被子。看著她臉上被扎針飽受的皮肉之痛,就只能看著。

病房裡還有其他病友,平日閒聊幾句時才知道病情,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有時半夜聽到其中一兩個的哀嚎慘叫,還有嘔吐的哀聲。

有一個長住青春少艾病人在白天抽泣,我聽到陪護著她的母親說,「你放鬆一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劇本。

還有一位不良於行的病人,就在床側置放移動便器,竟然會在夜半就地排便,和母親的病床只是隔著一塊布簾,看不到的但都聞得到。

我戴著口罩,那一種眼睛不時盯向母親的病床留意她的動靜,是否有夢中驚醒。

我坐在沙發單座椅上休息著,一直安慰著自己,就當自己坐著一趟長途夜班機,忍一下,過一夜就是一趟,飛機還未到站。

我想起《金剛經》說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不欲臨,我當下處於是不欲臨苦,而母親是病苦,還有不欲臨苦(她到現在還在反問為什麼自己會得到這個病)。

而在過去一年多,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這三種苦,第一次集體暴發向我迎撲而來

●② 

母親在夜晚時急性發作,這是兩年內的第三次出現狀況。這一次在夜深時,我開車送她到一小時車程以外的醫院掛急診,當時她已痛得昏死過去。

即使之前我們已到訪這家醫生看專科預約門診,可是急性發炎這回事,沒有預約說來就來,急救部我是完全沒有來過。

急救部的兵荒馬亂,逾十張病床東歪西倒,醫生和護士忙個不停。母親開始作嘔,那一刻如同戰場,醫生護士都說「等一下我就來」。

幾小時才轉到急救部的半緊急病房,病房原是八人床位已變成一個通舖,全房十二個病人全擠在一起,男女老少各族都齊了。

母親一直喊痛,即使吃了止痛藥也未消。

從凌晨十二點到早上六點,我通宵未眠,連坐席也沒有,最後我找到一張破椅挨著角落睡去了,輾輾轉轉再與醫生交談驗血報告和X光片結果,還有接下來要去安排的超音波掃瞄等。

不久,我直板板地坐在母親床尾,看著那些病人,還有忙得飛起的醫生和護士,不知時間是怎麼過去,一些病人的心電監護儀聲響不斷。

但我的意識沉重得讓我坐著也睡著了。

外頭天亮了,我不知道,在這樣慌亂而失序的病房裡,彷如只剩下黑夜,時間停止了,只有一片狼狽。

後來醫院派來早餐時,才知道是早晨了,母親吃了藥止痛而昏沉睡去沒吃早餐,我拿起那份屬於母親的早餐,自己啃下,泡了熱水的咖啡加了糖還是苦。

掛急診後的17小時後,母親才被安排正式的病床。

我迄今的人生,沒有試過如此長時間通宵未眠而處於一種作戰狀態,工作上我經歷過,但那幾次挨通宵,純是工作任務完成,我知道自己會回家。

但眼前掉入苦難中的是自己的母親,而我的軀體和意志,已快承受不了,我不知道我們幾時可以回家。

我記得當時我在病床上坐著時,漸失去意識而進入淺眠,我被自己快墜下的塌落感而自我驚醒時,那一覺醒來,發現原來還在疾苦人間。惡夢還是沒有結束。

●③

這是我兩年去三間不同的醫院探病,另外去醫院和診所陪著母親尋醫(從咳嗽傷風等到吐血痰),大大小小的陪護經驗──推輪椅、拿藥、醫生諮詢、付賬等等,但也是我第一次留守醫院過夜。

從醫院開車回家時逾一小時的車程中,我那時是神志呆滯的,看著一關又一關的紅綠燈,我怔忡地想著為什麼這一趟路,這麼多紅燈?

以前常說常聽什麼「健康亮紅燈」這類委婉比喻詞,就是一聽而過,現在則是當時不知詞中意,讀懂已是詞中人。

而且已是中年人。

那天那位馬來主治醫生向我了解母親的術後休養情況時,親切地喚我,「阿邦(大哥),你的母親有吃多些了嗎?」

我怔忡起來,我還覺得自己的心理年齡像一個青年,特別是面對醫生對我拋出一連串的醫療術語時,我感覺自己特別渺小和無知、未知、不惑,像一個怯場大學生。

但對於那位輕熟型的醫生來說,我的生理年齡一看就知道,我是比他年長的中年人了。

我在病房裡看著母親,還是不願相信這是我的母親當下的容顏,我印象中她還是那位精力充沛的中年婦女──做著我喜歡的料理、聆聽著我分享職場上的人事,和我一起看電視。

我已想不到什麼比喻或雞湯來安慰自己,心心念念著那些讀起來很爽很有正能量的詞句,例如「允許一切發生」、「所有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似是而非,但為什麼我還沒有得到應有的力量?

我允許了,我服軟了,但紅燈還是亮著紅燈,長途夜班機為何還未到站,下一站還是紅燈,下一趟還是坐著等待,等待著生老病死,花開花落,初一十五的月圓月缺,易經裡說的否極泰來,現在是否到了否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