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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23日星期三

婆娑雲宵


車子駕到半山,油門踩到最後,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蝸牛般,背著一個殼子吃力行走。

說來是有些荒謬的。這是我第一次載著全家人一起到雲頂高原。儘管雲頂是我平時工作時偶爾有出入的地方。

我忘記了我是多久沒有到雲頂渡假。不過,當我走在雲頂的第一酒店時,那種deja vu的感覺油然而生,的確──我是在6年前時才來過雲頂來遊玩。





母親坐在我的身旁時有些安靜。我以為她是被陡峭的山路給嚇壞了,畢竟我的老車子沒有這樣的馬力可以攀爬。然而,我只是打算將車子駕駛到半山,停下,然後乘搭纜車一起上山。這樣就可避過彎曲迴折、削尖拔高的雲頂之路。

我依著路牌的指示,抵達阿娃娜纜車時才覺得不對勁。畢竟之前到訪的不是這個纜車站。後來才得知,新纜車進行修複十天,在8月1日時才恢復運行。換言之,我們就得回到過去的日子,乘搭舊型、狹窄與不頻密的舊纜車上山。

這是我第一次乘搭這款纜車。但是,我們不知道新纜車進行維修,否則的話,我會避過這個時候上山。

我們去買票時,才發覺人潮洶湧。我的悔意更深,更重了。整個等候室折疊成九曲十三彎的人龍,人人都得擠在一方豆腐塊般的室裡,列隊是設有欄杆坐席,然而望著攢動的人龍時,似乎等待是永遠的絕望。

所以,我們就這樣坐著排隊。

我望著身邊的遊客們,都是中東客為主,男女老少攜長扶幼,還帶著嬰兒推車,一家大小千里迢迢來到馬來西亞,口操著我們聽不懂的阿拉伯語。我才記得現在是中東客抵馬的旺季,我想金河廣場一帶的商場金三角已淪陷在黑衣裝的中東客裡。

還有其他外籍人士,例如一批孟加拉或印度的外勞,披著看似襤褸的衣服。或許,他們真的是遊客,可是這種樣孔總給人標籤成為外勞。

其他的是馬來人,華人家庭寥寥可數。華人去了哪裡?上山旅遊的華人該是全駕自己的私家車上路吧。我對姐姐說,我應該買一輛大車,那麼就可以直接驅車到山頂,不必與其他人一起擠。

這樣說著,其實有一種自責,自責著自己難成大器。

姐姐只是呆然地望著我說:是啊。

說來,在工作幾年後才有這樣興緻一起出遊,其實是有些不該。不該這樣奮情投入在工作中,不該這樣耗在永無休止的打拚生活中。

纜車是15分鐘來來一輛,人群就藉此疏散,但後來者仍然絡繹不絕。我們排著隊前進,只是轉一個圈子,在狹隘的欄杆上,對望著同一列的陌生遊客。

坐在我對面的是幾個馬來婦女,全是滴油叉燒的身材,其中一個還攜著一個碩壯肥大的老公,兩人親昵地依偎著,女的也與她的姐妹淘等一起聊天。

姐姐說:很奇怪,怎麼「他們」的人可以帶著老公一起出街遊玩。

我望著眼著只有咫尺的這些同胞們,我們的膚色不同,但大家都是以「你們」、「他們」來區分。

「你不知道他們的這些人,很會遷就另一半的。」我說著,我覺得我可以以過來人的身份來作出總結。

當然姐姐不會知道我是一個與馬來人交往過的馬來人。

我再端祥著他們的臉孔。都是一幅平凡,不出眾,甚至可說是怪相的臉譜,但是他們找到了另一半。他們相濡以沫的神情,是溢出了一種幸福感。

我再望著那塊雄性的滴油叉燒,真是肥滋滋的。我打量著他的褲襠,
想像著他的陽具的大小。

我又想起了椰漿飯該死的。

我再望著一室的人群。會覺得人際之間的緣份是有些奇妙的吧,怎樣都會相扯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一個佛僧講出來的佛家故事,講述的是共生共業──一輛旅遊巴士發生車禍,全車人都死掉了,只剩下一人,原來這批人在前世是一批冷血殘暴的搶匪,那位大難不死的前世在同儕殺害他人時有出聲喝止,所以今生可以得到回報──換回來一絲生存的氣息。

我在想,如果我們乘坐的纜車在半山中掉落下來,我們全車人全都命喪于山谷下,那麼我們這些人今世是披著不同的膚色與宗教信仰,那麼前世我們是否有共同渡過怎麼樣的事情?

這是一個很怪異的念頭。當然我不想到自己要去死,只是我覺得冥冥之中會有天理與輪迴,讓我們與甲乙丙丁擦身與過,或生死與共,只是我們不知道在另一世時我們是有過什麼因緣際會。

這樣想的話,與某某說過話,與某某相愛過,被某某傷害過,都是天命主宰後的福份,與磨練。


當然,我們是安然地上山了。在排隊一個小時後。我也忘了與我擦身而過的人的臉孔了。因為上到雲頂後,看到芸芸眾生更是目不暇給。

在週末上雲頂,等于去到比谷中城多幾倍人群的情況。我只覺得窒息。我們在號稱全球最大與最多酒店的第一酒店等待註冊入房的時候,又是白等了3小時。

我在那酒店坐著時,痴呆地看著電視熒幕播放著「憨豆先生」的電影,還有其他枯等的遊客,一批批地披散著行李,都是等待下榻,但姿勢有些落魄。又似落難。我覺得大家似乎共聚一堂有些無謂,為了什麼呢?為了在這座娛樂城消費?還是為了耗費人生的時間?

可以說,這是我此生等候最久的登記下榻時間。我們一家人去吃了午餐回來後,還在等著另100位住客的登記工作,我們掛號時我們已知道需等待400個號碼來處理。我有些懊惱怎麼我不攜帶一兩本書來消磨時間呢?

只是,我瑟縮在一角後,就昏昏入睡了。旅遊若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鬆弛神經的話,其實只要找一張床就可以了。為什麼我會提議攜帶家人前來雲頂遊玩渡假呢?

當一切結束後,我們才拿到鑰匙,走到房間置放行李。我看著白亮亮的一張雙人床褥,如果這是一張情人用的床,這樣的空間也足夠了。畢竟兩人上床時,最終也只要化成一體,所佔的面積不大。要進行什麼樣的姿勢才不會佔太大的面積呢?

然後我又掠過過往摸上門到多少家酒店的房裡,與別人相會(按
這裡這裡。當時我們是怎樣使用酒店的房間?

在家人面前我竟然萌生這種壞蛋的邪念,我覺得自己有些不該,似乎已褻瀆了天倫。所以,我就收歛起來,做回平時所作的乖乖牌。

更何況,今晚將是我與母親住在一間房 。在小時候有與母親同床後,但成人了還要與母親一起共眠,似乎有些怪異。不過也不可能全家人只有我一個男生,在出遊時就需要另外租賃單人房給自己住吧。



其實逛雲頂,都是商機處處,每一吋的空間都是商家想盡辦法來讓你花平時不捨得花的錢,或是幾倍高的價錢。例如一碟Mee Rebus跳價到12令吉,平時2令吉就可以吃到。

其實我不喜歡第一廣場,看到裡頭混雜著各式各樣的陳設:巴黎鐵塔、雙峰塔,甚至是恐龍等的模型時作裝潢,就覺得過于庸俗,第一廣場是大包大攬,總之就是要薈萃所有特別的東西,囉惹式地搗爛在一起,讓人眼花繚亂。

我只能陪著家裡的幾個女人一起逛那些在金河廣場等都可以見到的服飾時裝連鎖店,然後看著她們興高采烈地試穿。

平時我是不會這樣做陪客的,可是千里迢迢來到雲頂,而週遭又沒有我熟悉或喜愛逛的商店,我只有這樣陪伴。

後來這就樣消磨著腳力。我到最後筋疲力盡地坐在Vincci鞋店裡的試穿凳子上,看著其他與我一樣陪跑的男人,也是疲憊地坐著,我又狂想著他們在做愛後是否也是這樣地乏力樣子?



到了入夜,我們又進賭場逛了。老實說,這也是我第一次進雲頂的賭場。我發覺我真的是名符其實的乖乖牌了。

我對賭是一竅不通。看著一張張的桌子擠滿賭客,那些捻著煙視媚行的師奶對著老虎機、又瞅著荷官那種機械式又沒有血色的樣子,還有烏煙瘴氣、燈紅酒綠的氛圍,那是醉生夢死,還是虛幻世界?

為何會有那麼沉迷的人,到底追求著的是什麼?一個天降橫財的美夢?還是內心裡無限膨脹的貪念?輸贏的代價是多少?人生奮斗的意義在哪裡?

美其名是博彩,或是小賭怡情,都是一場場無底的深淵。宗教將博彩業列為罪孽,但生活中不少人還是理想化,或是實踐起來,政府苛征罪孽稅,但賭客仍是代為「繳稅」。

嫖賭飲吹,是一個人的陋習。若從其壞處來看,這四種行為其實是並排與同等地位的。然而我想當有關當局合法化賭場時,頒發執照給博彩業時,你又不可能想像到「嫖」也會合法化。

我在看著這一批批各式各樣的賭徒時,整個環境就像一個orgy party。每個賭桌前的賭客都在麻醉著自己,用另一種形式來抒洩著自己的快感。只是這個orgy party是有明亮亮的華貴水晶燈照得一覽無遺,真正的肉慾森林派對,可能是燈火暗昧的。

當然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曾參加過真正的orgy party。只是在三溫暖裡,大家也是集體地摸黑行事。當直人的世界痛罵同志是離經叛道時,所謂的「正常人」世界也否有過著合乎規範的生活?

後來我對姐姐她們說:回吧,我很眼睏了。



的確,我回到房裡倒頭就睡了,眼皮與腳筋的沉重與酸麻,讓我覺得睡眠是最充實的事情。

翌天我醒來時,母親對我說:你的確是很累吧,我聽到你的鼾聲。

母親還說:你睡覺得真的很乖,動也不動,也沒有翻身。

這種comment似曾相識。以前椰漿飯也這樣說過我啊。我聽到母親這樣說後,驀然想起自己孤枕獨眠很久,很久了。

當然,同志世界裡的一夜情,並沒有一個晚上的,只是短暫的、只是抽插的性交,之後拎起褲子就走人,那是兩個人的人生裡某一個交叉點,那只是彼此的親近接觸而已。
你可以與一個伴侶一起睡覺,看著他睡眠時的翻身,聽見他在酣睡裡的鼾聲,那才是真正的親密接觸。性交是將身體交諸于對方,睡覺則是將一個人的意志與身體毫無防禦地展現出來。

後來,在吃著自助餐式的早餐時,住在另一層樓的姐姐對我說,她們昨夜無法入眠,因為各式各樣的聲音傳入耳裡,包括連隔壁房拉廁紙而滾動著鋁蓋片的聲音也傳出來,還有另一批年輕人在開著派對般喧鬧。

我心想,在6000多間的酒店房裡,又有多少人在深夜裡做著愛,發出撩人的喘息與呻吟聲而傳入隔壁的房間?



我想起椰漿飯曾不止一次建議:讓我們一起去雲頂渡假吧!我們常在這裡見面,
就像偷情男女一樣。他說,他留守在他的家裡,就像一個妓女。

但是,當時我都沒有答應。我是以工作忙碌來推辭。其實我心底裡還是不習慣與他在公眾場合出入,我擔心碰見熟人,我疑慮別人對我們的目光。因為我始終認為我們不是理想的一對,我們是苟合之輩。

我一直在檢討著自己這樣的過去,過于的執意,造成無法忘我投入。

與家人一起出入雲頂這種主攻家庭市場的公眾場所時,我會發覺人與人的互動,或確實來說一個人與另一半的互動時,有著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在一起歡笑,在一起照應。

這是與家人在一起時,完全迥然不同的感覺。

如果讓我回到過去,我會答應椰漿飯的請求,然後我們一起上山,一起開房,或許允許他攜帶一些popper,然後我們在酒店的房裡無止境的造愛,悱惻纏綿,讓呼喊聲翻轉整個世界,之後白天時我們才又出遊,玩得疲累了又一起倒頭再睡……

這是一種迴避塵世與煩囂的麻醉劑吧。

怎麼我幾年前如此重視工作呢?我為何不懂得珍惜?怎麼我當時不做得更好來維繫與椰漿飯的一切呢?這樣
他的前男友就不會趁虛而入了…

到現在我得到了升職,那我又失去了什麼呢?我失去了一個合拍的床上伴侶,還是失去了一個真正的愛情生活?



從雲宵回到塵世,從一個婆娑世界,我們轉移到原屬的地方。回到家裡時,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母親看起來有些開懷了。

我們也計劃著下一站全家出遊的地方。

一個朋友說:怎麼你突然間變得如此family man起來了?

父親在生時不曾帶過我們全家去旅行,現在我得挑起這責任,只是充當司機而已。也要讓母親樂一樂,她似乎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當然,對于我自己,現在
有一種浪子回頭,但又無著落的感覺。

母親後來對我說起她在雲頂所觀察的一切。她看到芸芸眾生都是出雙入對,有者是如膠如漆,「他們有些長得真的很醜啊,有的男的是肥滋大隻,女的是身形裊裊,然而女的還是小鳥依人般地偎在丈夫的身旁…」

母親在驚歎著人際之間的化學作用,是如何達到結合。人生之間的相交相知,除了外在的吻合以外,還有人性的感知與價值觀。我們真的無法憑外表的膚色、樣貌或體型去判別兩人是否契合的。

我默認著,我想如果真的給我遇上一個
漢堡包,或是一件滴油叉燒,但我們達到火花的話,我也不介意小鳥依人。

母親接著說:「我再回頭看你的姐姐啊,哎…怎麼她長得不錯,還是揀不到另一半呢?怎麼她還是沒有拍拖呢?」

一個母親攜著3個仍然單身,卻年屆適婚年齡的孩子時,總會有這樣的感慨。

我在那一刻,只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