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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9日星期二

千羽

有一個朋友問我:我又受到邀請去喝囍酒了。你說我要不要去好呢?

去啊。見證別人一生中重要的一刻。我說。

「你也是常去喝別人的囍酒。那你為什麼要去呢?」她問。她知道我是同志,也知道我永遠都是受邀的份兒。

「因為,有時會去,只是為了見一個人。」



在囍宴上可以與許多舊相識重逢。那是遙遠距離下的重逢,那是驚鴻一瞥下的重逢。在進入職場的成人生活後,你能集體遇到舊朋友、昔日同窗的機會除了是囍宴,就是在中年時的喪禮了。那也是人生中的另一個重要時刻。我們都是要在人生的集散時刻,才能一起聚頭。

那一次我接獲一次囍宴的邀請,也欣然答應。新娘子是中學同學。她說,會有許多舊同學會赴席。我也說ok,反正大家很久都沒見面了。

她當時說,我還邀請了從海外回來的舊同學呢!

我隱約猜到是哪一位。但是沒有細問,就照舊赴席了。

隆雪一帶的傳統中餐酒樓、西式餐館、酒店的宴會廳,我幾乎都走遍了,第一因為是工作關係要赴宴,第二就是喝別人一場又一場的囍酒。如果這種環遊的足跡是世界每個角落的話,那就好了。

這是一種諷刺的生命體驗吧!你永遠都是別人的客人,你做不了自己的東主。

那次喜宴是在郊區的一間高爾夫球俱樂部,我首次赴席,為未遲到與不熟悉環境,所以我提前到場。豈料我真的早得離譜了──或是大馬人真的是遲到得離譜?儘管那時已到了7時的宴席時間,全場只有30%的客人。

而我被安排到的那桌,就只有我一個人。10人席的餐桌上,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坐著。我像處于孤島一樣地,自我的世界。

我東張西望,才發覺隔壁那一桌也是安排給新娘子的中學同學。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

他也像一座孤島一樣,一個人守著那張餐桌。

果然是他。他的臉龐看起來發泡了,但是,容顏依然沒有改變。

我走過去,也走到我中學時的回憶去。



應該為他取個名字。就叫千羽吧。因為曾經有一段日子,總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但沒有機會說出來。而且這名字有些東瀛味,與他的外表有些相通。

我與千羽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英文強,我的中文發光,這是我在中學第一年同班時就發覺了。而他是那種活蹦亂跳的活躍份子,是氣氛搞手,搞怪引人注目最在行。

而我是那種文靜的怪胎,或許偶爾作文拿到了高分、獲了幾個獎項而引人注目,然而那種注目禮是卻落在我的言行舉止,多于看我的文采與內在。

怎樣說都好,一個娘娘腔的男生,不是主流派,也不會擠入主流派裡的。別人認識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從一個膚淺的標籤來切入──噢,那個娘娘腔的Hezt。

但是我無法阻止別人對我打上的標籤,這種標籤,不是百貨公司上的price tag,我的價值難道只停留在一個標籤上?我的價碼可能不高,但我知道我的價值不會低。

然而,即使我的中文多麼地好,與千羽也是沒相干的。顯然的,他對中文是沒有興趣。所以他不曾走過來向我討教中文。

他就是那種孫悟空型的人物,你叫他安安靜靜坐下來是不行的,而我中學時自認是運動障礙,在球場上我只是一塊風化了的化石。

所以,不論在課業或是在課外活動,我倆都沒有交集點,也不曾交匯。只是那麼巧合地,同班了3年。

我不知道為何就會被千羽吸引住。這或許追溯到13歲的我,體內那潛藏的同志基因在作祟發作。看著他滑嫩如綢般的肌膚,會有一種想觸摸的沖動;遠眺到他穿著適身的校服時,想要解開他的衣鈕來看看;在體育課看到他運動時,會注視著他那對結實的腿,是否是一對飛毛腿;看著他的體型時,對著鏡子時我慚愧得不敢自照。

只是當我看著自己的下體時,我會想像著千羽的下體是怎麼樣的型態。

現在回想起來,千羽可定位成我初中時的性幻想對象。

但那時候千羽可能是較早熟,同時活躍,他說話時由于夠顛狂與周星馳式,所往往會鶴立雞群,他當時就會有一種站在前沿的先鋒角色,那可能是我內心自我缺陷的另一種投射,演變成一種愛慕。

那種愛慕感覺,除了想見到他,想與他有機會說幾句話,還更想有進一步的交流與認識。

我試過想寫信給他。但那是荒唐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家的住址,但我知道他家的電话號碼。有一天晚上我拿起了那種厚厚的電話簿(現在已絕跡了!而且家用固定電話線已式微),就循著姓氏去找他的姓氏,然後再核對那電話號碼,希望可以找到他家的住址。

我現在想不起當時為什麼我會有這麼愚笨的行為,因為他的家用電話不會以其名字來註冊啊!

然而,我就是不敢撥電話給他。為什麼要撥電呢?我們能談些什麼呢?

我只是從旁人認識到他,包括他住在吉隆坡的哪一區、小學哪兒畢業、喜歡哪個女同學等,還有詢問他小學時的趣事,等等。

千羽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有一個男生如此關注地傾心于他。

那時的我,也不懂得原來這種對另一個男生痴狂的愛慕,就是同性戀了。



但我感覺到,千羽對我是帶有一種敵視感的。他不會趨近我,也與我保持著相若的距離。我印象中在初中時,那次在食堂被拋雞骨的經歷,他似乎是有份參與。

但實在的詳情,我真的不記得了。

在我中五時,我又安排到與千羽同班了。只是那時是應考年,當年初中時那些活潑好動的男生,許多都靜了下來,安安份份地讀書了。為了前程,為了考試。

那時候我也發覺到身邊許多男生的成績突飛猛進,女生的成績都被拋在後頭──這是青春期的常態,小學時女生通常大多名列前茅,然後到了中學或高中時,當男生成熟些時,用功起來就奮起直追了。

當然,我是那種直線式的書呆子,初中時不曾放任自己玩耍,在中五考SPM時更是全情投入,只是我的成績不見得特別標青。我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

而身邊的同學們,陷入了那種男歡女愛的遊戲中,分分合合的故事聽了許多回,這就是異性戀的世界。他們可以公然地炫耀泡上了哪個妞,她們可以公然地討論著哪個男生。

千羽的成績一直都比我差;我們的中學是以全級名次來分班的。我是擠在精英班,而他是在第二班。但在中五時我們有了新的編班方式,不以名次來編分,所以我們又同班了。

然而,相隔三年後再同班時,我與千羽更生疏了。你問我我們曾經談過什麼話,我完全沒有記憶。那時候的我們,僅停留在彼此認識名字而已。

他的身形高大,在週會排隊時總是排在隊伍的後面,與他那班兄弟們在後面聊天,而我這種個子矮小之輩,只是站在前端當炮兵。但他還是收歛了許多,不像初中時那種摀蛋鬼似的。

但我記得有一次,某一個課需要全班進行分組討論,大家找一個角落聚在一起,那時應該是在模擬考試後,所以上課氣氛是較為鬆馳,大家足以緩一口氣。我與千羽聚集在同一組。

那時另一個足球發燒友充當組長,突然間,千羽挨近他,再鑽到他身後,就將兩手放在這發燒友的褲襠前撫著。

我們被眼前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當時還有許多女同學在場,千羽到底在做著什麼?當時他裝作出那種陶醉的樣子出來,喃喃自語地在那男生前說著福建話,還將頭枕在這男生的肩上,而且他的雙臂從後環抱著那男生時,那男生也動彈不得。

但那男生知道千羽是在鬧著玩,他只是有氣無力地睨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說話,任由千羽狎玩著,我們大家都當一幕是視若無睹。而大家都知道千羽是那種無厘頭的男生,也沒當一回事。

然而,迄今我還是記得那一幕,是如此地意淫、放浪大膽。



我在婚宴上再見到千羽時,我倆都快邁進三十歲了。

我趨前與他打個招呼,他開腔說話,那時也是我們近10年沒有見面、不曾說話了。

剛開始時千羽的華語聽起來有些生硬,可能他在海外生活多年,但沒多久,當年他那種華語腔就溜出來了,那種福建人的鄉音,改不了。他除了發福以外,基本上說話的神態與語調都沒甚改變,依然是那種諧星式的說話方式──那種很無厘頭的搭腔。

但我有嘗試很認真地與他聊,問起他近況,知道他已是一名專業人士;我也有問起他在哪一間大學深造,他說了一個我也聽不懂、陌生的大學名字出來。

我只知道他住在美國一個著名的州屬裡、工作著、生活著。

他的英文強,家境該是不錯,所以他在中學畢業後就往美國升學。在中學後,我們就斷絕了聯絡。

我問他為什麼會那麼恰巧來赴這場喜宴,他說他恰好回國。

我現在也記不起我們的對話了,因為當時發問問題與主導談話的是我,顯然地,千羽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知道我的現況。

一如以往。

後來,客人也漸次遞增了。我再回到我原本編排坐的座位上,在整個席宴間,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注意到我在偷瞄著他──

一如以往地。

到最後,曲終人散了,我離開宴會廳,是那種偷偷地溜出去那種,也沒有正式地向千羽說一聲再見。我們就這樣聚、散。



我現在也不記得這場重逢的喜宴是在兩年前,還是三年前了。淡忘的事情,都是因為失去了重要性,所以才會流失。

反正是天涯海角的兩個地方,兩個不同生活疆域的人士,我們都不會再相見相知的。

但在網絡的世界上我又見到千羽了。在Facebook上我又找到了他的蹤跡,這次不像當年那樣愚昧無知地要找電話簿了,我看到他的相片,發了一個邀請認證給他,千羽就將我加入了朋友圈裡了。

然後,我逐頁逐頁地翻查著他的網頁,還有一堆相片。發現原來他當年畢業的美國大學,是一間名校,因為剛接觸到一位人士,也是那間大學的校友。當時我還對這間大學做了一些書面「考察」工作。

沒料到,千羽就是這間大學的畢業生。

看著他一張又一張的相片,記載著他30歲的樣子。近20年前我卻在腦海中偷偷摸摸地打印著他的樣子,你說科技是多麼地方便與具有威力。以前辦不到的事情,現在垂手可得了。

再細看著他的容顏,找不回當年讓我迷戀的魅力了。為什麼我會喜歡這樣的臉孔?

他將旅遊足跡的相片都登上網了,燦爛地微笑著,像陽光照射一樣,他在相片中像他當年初中時那般地活躍,上山下海,都成了鏡頭。

當然還有,他的結婚照。

我在網站上,參加了他的婚禮,算是見證了他人生重要的一刻,也見識到他生活的伴侶──一個我看起來覺得不漂亮的女人。

千羽結婚了。他是否定下心來呢?從那一疊相片合輯來看,他的笑容多了一份穩重,他成家立業了,他成為一個男人了。

我看著相片上一些我熟悉的舊同學的臉孔,他們都是當晚受邀出席者,而我對千羽的婚訊一點也不知道。這說明我與千羽更是疏遠的。

然而看著婚宴上那些陌生的臉孔,攝入鏡頭的,都是千羽生活圈子裡的人士。

我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這也是我對千羽的另一種認識吧!這次我不需通過旁人的解說知會,去了解千羽了。

然而這項遲到的接觸,已經不重要了。



本來今天不想寫千羽的故事。我認為只要放在腦海裡就好了。讓我老了後,我就會漸漸地忘記他,忘記自己曾經捧著電話簿,用尺一行行地找尋那電話號碼。

可是看到了他的facebook時,那種莫名的愁思就湧著上來了。對于他當然已不再抱有什麼痴慕愛戀,畢竟我也不是年少輕狂的青春小鳥了,什麼也飛不起了。

只是黯然地覺得緣份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本來以為不在身邊的人與事,會以另一種形式,在另一種偶然的時機裡,再次碰撞著你的生命。我與千羽只是一場同窗,或許與很多人也是有這樣的緣份,大家只是相識一場,然後就各分西東生活了。他只是如常地生活著,然而他不曾知道他在我生命裡留下了一道痕跡。

只是生活痕跡有很多種,其中一種是疤痕。

我不知道千羽是否已回來大馬生活了。或許,有一次我們會在街頭上擦身而過,然後,我們再一次地如同雪泥鴻爪。

12 口禁果:

Stevie 說...

毕竟是十载光阴,人事全非也是难免的。
中学时期很多英俊貌美的学长,前一阵子偶然相遇,样子都变了,最主要的是都发泡/秃头了。真是岁月不饶人(aka 天有眼 :P )

匿名 說...

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在一个人心中住了这么久。。。
你的故事很动人。

加油了

JN 說...

原來你的年紀比我小,還真佩服一個不到三十的人的文采會如此標清。

Night Tale 說...

前两个星期参加了一个大学朋友的婚礼, 也惊讶的发现我以前看上眼的都老了并肥了好多好多. 心情满开心的... LOL

香蕉人 說...

你还可以写那么多中学同学的事情。
到现在我都一个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最后一次在几年前看到中学同学,全部男的都变得很难看,完全没有值得去记忆的价值。再加上他们没有一个品行是让我觉得特别好的,全部都是只懂利用别人而已。
老实说这还蛮悲哀的。。。竟然从看回那些我们以前喜欢过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到底是他们没有进步,还是我们彼此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呢?
几乎都没有听到同志间有着像日本连续剧"同学会“的故事。

Hezt 說...

justin.net:我已是三十歲了!:)一個人的文采與年齡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謝謝你的讚美。

stevie, night tale、深淵(你又改名了!): 我們是否會感到幸災樂禍──看到直佬比我們更加快蒼老時。不過相對地,即使我們駐顏有術又怎樣,最重要是心靈有成長。

其實我還有很多中學同學可以作為文章題栽,這些人都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記,我怎能會忘記他們呢?

kinkyskiny 說...

哇!好長!

Stevie 說...

那是一定的,不见得俺的直佬朋友比俺来得有文化,心灵充实。(:P 不小心变身老王了)

Stevie 說...

但也不见得说直男都挺着大肚腩,俺身边有很多直男身材都很棒,多数不是乳牛帮的,是历经多年竟跑训练得来的精瘦身材。

匿名 說...

I bumped Hansen Lee, a celebrity in the restaurant for attending my friend's wedding dinner. Wonder why most of handsome and good looking guys are STRAIGHT guy. Sob sob

余重立 說...

hezt你這段記憶,我也粉同感唷,只是不像你是中學同窗,而是大專同窗~哈哈~也不能說是同戀啦,是雷同心緒,也曾有過肌親過,那是在二年級時,一群合得來同學,到同學姊夫家山間渡假過夜發生事兒,那也沒同戀這念頭,只是他睡在隔壁,探手撓我私處,反引致我操弄他小弟了事,隔了好多年後,曾到訪其中部老家,因是經營旅社,很方便留宿,在半夜被搔醒,以為是在春夢呢,是他避開與妻主人房,潛至我這客宿處,真的就發展出六九了,好一陣折磨,才有點兒不捨地離去,迄今已好多年了,還是有些兒甜甜味兒呢,確不明白...這樣算是同戀嗎?!不過我還真的不忌諱醬行徑啊!

余重立 說...

再細閱了後,覺得日前看到102/5/25星期六,中國時報特刋旺到報P.21廖偉棠朝聖之旅一文,最後藉著六世達賴倉央嘉措語氣作的那首詩,頗符hezt為此文之寫境,茲附上以饗同好:
不管入夜降雪漸漸緊,我自去會我的情人;

早上我已藏不住袐密,誰都看見雪上鴻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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