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做倉皇
這個新年燠熱得似會燙人似的,讓我覺得走到戶外去拜年是一種非常折磨的事情,然而在這幾天在家中,我與家人的相聚時間,在彼此互動中路者沒有試過如此地密集──因為朝夕晨昏都相對,你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說家人朝夕相對對我而言不是一件熟悉的事情,因為平日上班,工作時間切割了我與家人相處的時間,以致當與她們時時刻刻身處在一起時,竟然似詞窮一樣,不知說些什麼好。
這是非常諷刺的都市人(或是說現代人)形態吧!我們都當家人是生命中重要的一部份,然而有時拿他們沒有主意,因為疏離太久了,不知如何相處。反之在工作上時間過多,戴上面具去與這些職場同事爾虞我詐,我們卻遊刃有餘。
或許, 就是在假日時卸下面具時,是自己不知如何自處,以致遺忘了真我的個性──難道對家人還需遮遮掩掩?但是當你在那麼長的相處時間時,你不得不要禮貌地去包容著他們。而家人,有時會對家人的包容是take for granted,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過年呆在家裡,就是有這種倉皇與尷尬,最親密的乍似生疏了,最熟悉的人恍然是最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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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做蒼老
我們一家人在團圓飯後聊著天,聊了天後又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節目,一邊聊天。我的母親在飯桌上時問她的孩子們:是否可以關掉風扇?
此語一出全桌怪叫與鬼叫──在氣溫逾30℃的夜晚、攝取了高能量的酒肉後竟然要關掉風扇?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吧!我們都像在蒸籠一樣恨不得脫衣,但母親竟然要關掉風扇。
我們的抗議奏效,她放棄她的請求了。但接下來我聽到母親像在擤著鼻涕了,原來她感冒了。
她說,她剛才準備團圓飯時開著猛力的風扇,然後沖完涼出來後又身穿無袖的單薄衣物,在吃著飯時坐在風扇底下的風口位,一冷一熱之間,她就著涼了。她旋即上樓拿了件衣物披上。
她說,「我老啦,太容易感冒了。」
我不以為然。事實上是大家都不以為然。
年初一時我們去購物中心的美食中心吃晚餐,母親難得地鐵定了心,說要吃鐵板麵。我說,為什麼你不嘗試點其他食物?吃一些你沒嘗試過的食物,那才有趣味。
她說她不要。吃粥,她又說夜間會漲風,吃清湯麵食,她又說吃得膩了;吃飯,她則說沒那麼好的胃口去消化;吃干撈麵條,她則沒興趣,吃煮炒,她更直斥這是「熱氣」。
她強調,「我老啦,不能隨便吃東西。」
我陪她去點了鐵板麵,她堅持不要加蛋,她說,她要吃蛋的話可在家裡弄,何必在外吃雞蛋?所以,即使當時伙記失誤地在那鐵板麵加了蛋,母親堅決不要,寧愿另等15分鐘。
然後我為她捧上餐桌後,我再去為我自己覓食。另外15分鐘後我回到餐桌時,母親對著我說,「你知道我今天是要吃齋的嗎?我竟然點了有雞肉的鐵板麵!」
我有些詫異,我自己也忘了母親說了要在初一時吃齋的事情,我們安慰著她,不用緊吧,反正都點了這麵食,上半天吃了素食就足夠了吧,最重要是心意云云。
但接下來母親在整個晚餐,不斷地自責,嘮叨著自己的健忘,我們姐弟不停地勸慰,非得一起當罪人不可地陪著母親捫心自問著,然後我又聽到了那一句:
「我老了,我什麼事情也忘記了。為什麼我竟然會忘了今天我是吃齋?」
那個時候,我才發覺我不能不以為然了,我整個晚上被她叨念著的話語給麻木了,但再仔細聆聽那句「我老了」的慨歎時,我才發覺這是一個重要的提醒──我的母親確實是邁入暮年了。而她是如此驚慌自己的年齡。
年初二的早餐,我們又談論著晚間太熱而幾乎失眠的窘境。我建議母親,為什麼不開著冷氣入眠呢?那麼就不必在夜半時因焗熱而驚醒。
母親又搬出了她自己的一套理由來解釋,然後加上一句:「我老了,你以為我可以隨隨便便開著冷氣就入睡?這樣會著涼的。我不再年輕,有許多事情我都需要緊記來照顧著自己,東西不能亂吃…有朝一日你也會老的,你們也需要…」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似地聽著,我才發覺在放假的這幾天,我聽到「我老了」這句話的頻率是很高,這就是我為什麼會說,乍然發覺與家人的互動如此密集後,你會發覺自己與她們是如此地陌生。
我覺得我在與「老」的生理年齡有非常接近的距離,因為母親老了,但整個地球不是只有我母親在老化,而我自己也一年蒼老過一年,我也是在老化的階段中,但我還未看透紅塵,未走盡世途。
我在聽著我母親繼續說著她的養生之道時,我望著我的姐姐,她正在看著手機,我也一邊望著我的手機上著網,我的母親其實像對著空氣說話,然而我是聽進耳朵的,但我的姐姐似乎陶醉在手機短訊上。
然後我驀然覺得姐姐在除夕團圓飯時說的一個冷笑話:「…我們明年就會攜帶另一半來吃團圓飯,那麼就可以有更多人來吃飯了。」
這是如此地冷的奢望呢!我那時望著我們這幾個大孩子,心未有所屬,有一種「夕陽下,酒旆閑,兩三航未曾著岸」的無奈。我們一日未成家立室,一日還是我母親的大小孩。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的家中多一個小孩,我們的話題將轉去嬰兒成長的趣事,那至少是有朝氣的事情,看著小孩你會想到成長、發展、聯想到的是積極、正面、生機,那種一眨眼間的成長奇跡、孩童舉手投足間一剎那間的靈慧,又或是無法預料的警世童言童語,往往就像有魔力般引發你去思索,原來生命還有那麼漫長與美麗的奇跡。
至少,那是較為年輕的課題,而不是逼著你去面對「老」,去驚覺「老」原來就是伸手可及、乍遠還近。
但是我望著誤了佳期、云英未嫁的姐姐,何來小孩?我再望著我自己,心裡的那一個孤單的我,家中要傳承一脈香火早已滅絕希望了,又何來下一代?我們可預料到接下來過的新年,我們一家人會談論越來越多怎樣發掘到「老」的話題,以及回憶起我們自己兒時的記憶,像老年人一樣咀嚼、反芻著舊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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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做倉卒
我們再去阿姨家拜年時,表姐抱著她牙牙學語的孩子對著我的母親說,「快叫姨婆啦!」,那小孩滿口破敗的英語腔,華語腔調更是衰敗(多得我那怕輸的表姐,她說她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因此先教他說英語),又怎樣能拼出的「姨婆」這兩個字?
所以倉卒難成事,我聽不懂這小孩鬼叫般的英語。
然而,我也怵然心驚,我的母親已升級叫姨婆,過程似乎有些倉促,而我則是人家口中的表舅父了,你有了輩份,有了名堂,已成為一個小孩子的長輩了,你還怎能姿意縱容地進退于自己的人間遊戲中呢?
我自問著時,表姐將她的孩子堆到我的懷抱中,我感受到臂彎中的沉重,看著那小孩白藕般的手臂扯著我新買的衣服,他那無邪的目光似是在質問著我「到底你還在干著什麼?」,我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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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做滄桑
新年,就是新春,一年之計在于春。如果以年齡群來區分,其實我們這樣的年紀是來到了盛夏吧,該是發光發熱,熱力四射的,而我的母親的生理上是來到了冬季,萬物閉藏。
我們的家,好像離春意盎然太遠了,卻感到秋水渺渺、秋意瑟縮,如同只看到日落、殘霞、月缺與落花,這個新年讓我感到有些悸動──為什麼我感受不到新春的春暖花香?
人家說「因天之序」,然而,我的四季與我家的四季,一切都像掉包了。
8 口禁果:
整篇文字寫得真好,我看了很感動,尤其是我的年紀步入四十出的人生初秋,特能感受文中含意。
今年的春節我似無特別的傷懷,這應感謝今年與你同歲的男友,是他讓我活在春天的氛圍裡。
你媽媽的感嘆是在暗示你們:快些結婚生子啦。
有同感!!! 我妈也常说,我老了。。。
嗯!你真的算是盛夏之年,該做的就去做吧,
大可繼續放肆享受你想要享受的生活。
許多時候,我們無法改變大環境,只能容忍後繼續容忍,比如工作、比如家人,比如朋友,但至少能夠在一年中的某些時候,做我們想做的事。
有一天我們也會變老,無法逃避只能接受,而我希望我能夠忙碌或是享受或是其他,最終做到不知老之將至,當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怎樣,慢慢慢慢慢慢我們才知道,人生就是這樣過。
年初二,老妈子就对我说:有女友就带回家给妈看...
(-。-")
谷中城的CF已装修好了!昔日宽敞如礼堂的地方已经被一个大型的dancing studio取代了 :( 那些machines仍然被安置在那热烘烘的旧studio里。
娓娓:看來你是初訪者,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裡寫作,也不知道我們喜歡的是男人。
──我媽給我的訊息是一清二楚,但不是我不要結婚,而是我們──就是不要連累別人啊。
不過,謝謝你的讚許,我覺得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娓娓,其实我也想结婚啊,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人都要啊!没人愿意孤独终老没孙上香啊,只是我们不可以娶个女人来伤害人家。假如有天你发觉你自己的丈夫最终爱的不是你,不是其他女人,而是男人,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们没权阻止你骂我们变态,但是我们也不想的啊。我天生以来就是同志,我也没怪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也不想的。既然上天让我们成为同志,我们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去害人。
家中倆老真的隨著我們的年長,而垂老,老爸會坐在涼椅上看著電視看著又睡,睡著又看,老媽子比以前更嘮叨了,而凡是操心的她感覺有更多的事讓他操心。
慶幸的是,兩老都有所精神寄託,老爸養著的那條狗,老媽常說是他小兒子,老爸會和他戲耍,帶他散步,至少生活不至於沉悶。
老媽呢,嘮叨依舊,還好家中小弟性格爽朗,耐得住嘮叨,畢竟老媽是那種為家事忙乎才感生活有所依的人。
至於我身為長子的我,我還蠻慶幸自己當初離鄉背井,為自我想,我獲得了自主自由,為家人想,他們不用多為我勞心,我這不成榜樣的老大,也就不用擔負起壞榜樣的示範。
當然,也很慶幸,小弟是個直人,至少,同性戀因子父母基因遺傳論至少在我家不成立,至少未來紙包不住火之時,倆老不會太自責。
Hezt, 好好孝順家中老母。我也要開始留意春節回鄉的機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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