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舊人的故事吧。那一天,我在上班午餐後,特意步行到某家銀行總部去辦事,從負二層迷路一陣子後,才去到大樓中央大堂,得辦公樓的電梯閘口。
我竟然碰到了一位中學同學。
我是橫向邁過去銀行總部,而他恰好從電梯保安閘出來,當時只有我與他,恰好在直角方向見到,而且他是恰好望向我這一方向。
我是橫向邁過去銀行總部,而他恰好從電梯保安閘出來,當時只有我與他,恰好在直角方向見到,而且他是恰好望向我這一方向。
他停下腳步時望向了我,乍眼看是非常吃驚,但一眼就認得出我來,我的步伐節奏也恰好帶到我自己來到他面前。
「喂…… 好久不見。」我說。
「是啊,」他說,「最後一次見時還是與那位舊同學TK一起的。」這位舊人提起另一個舊人TK時,我頓時憶起那也是另一個舊人,我與TK最後一次見面是十年前。
而眼前這位舊人,最後一次說話,是21年前,或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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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眼前這位舊人如果早已去世了,我是完全不會察覺的。我可以宣誓說,在我心中,他是如同死去的活人一樣。
他是我中學時同志啟蒙的「好姐妹」之一,還記得以前我的文章提過吧,我以前就是比較娘娘腔,而他是我們的「母教幫派」的開山鼻祖。
那是一個尋找自我價值的青春少年期,在雄競生態中大家除了經歷發育和性特症的變化,但最沖擊的是我們發覺自己與主流社會價值觀的異同──我們雖是男兒身,但我們的情慾對象不是女
人。
所以,這位舊人由於發育較早,自幼的骨架與體型就比同齡人更大,在初中至高中,他更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分享著他在泳池被獵艷的經歷,他在述說著自己的性經驗,他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更早體悟到同志的掙扎,還有情慾所帶來的快感。
他放浪形骸的言行舉止,成為眾生焦點,他也不懼他人指點的目光,依然保持著母性娘腔,蘭花指、夾子音、臉部表情豐富,內心是戲精,見到外人時都是在演戲,每一次出場,他都成為C位,完全是綜藝人設,我們一起狂笑,一起憧憬中學校府之外的真實世界,我們一起討論男人的GG到底會有多粗,多長。
但我們完全是一種姐妹淘情誼,對彼此沒有半點情慾之想,是那種親人般的情感紐帶。
然後我們都長大了,我們這批母教幫派成員,全都進了政府大學,而他因春夢動蕩而且心思亂放干擾了成績,去到私人學院升學。
之後他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更早出來社會工作。
我們大學畢業時,又被推向另一個更殘酷及更具沖突性的職場江湖,但我們還會定時相約出來,與不同的母教幫派成員一起出來喝茶等,時而也有電話聊天(而那時是使用按分鐘計時的語音電話,但我們不惜成本,還是聊,旨在維持彼此的情誼)。
直至那一天,我在週末時接到他的電話,因為他工作上所需,要求我幫他一個忙──替他翻譯。
他說這是他公司的翻譯任務,是有償的服務,翻譯一篇文章的酬勞是300令吉。我當時也沒多說什麼或討價還價,連發票也沒有開過去(也不知道要走這樣的流程),就答應了。
然後我收到他的文件,我做好翻譯後再轉發給他。在完成我的有償勞力服務後,我就理所當然以為他會轉賬翻譯費用給我。
日子過了很久,300令吉依然沒有下文,我就直接追問幾時錢會到賬,他顧左右而言他,先是推搪說「快了快了」,也沒有請我發一張invoice過去給他來走流程來報銷。
三個月、半年後,再到一年後,我們就斷聯了。
我根本忘記了我們最後一次談話的內容是什麼,而他也逐漸脫離了我們這批中學舊同學的圈子。
老實說,你說300令吉的價值是否很高?今時今日你在吉隆坡花300令吉去請五六個朋友吃一餐,還可以吃到不錯的一頓飯,大家開心。
那在21年前300令吉的價值有多高呢?職場新丁如我,可能可以買到一些名單的公事包或單件襯衫了,如果那時我拿到那300令吉的酬勞,至少我的勞力是有償還了。
然而什麼都沒有。
而這300令吉,竟然會買斷了一份中學以來建立的十年情誼,而且,它讓我看清了這位舊人的人品,所有道德標簽都可以扣上去了,但我感到極其厭惡的是,我被欺騙及不公平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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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後我陸陸續續有聽到他的消息與行蹤,包括,他竟然跑去整容了。而且他縱慾在不同的男人之中,也有人說他已成為毒友。而我有一次,是在開車時經過另一家商業大樓的底部,見到他在大門口抽著煙。
他該是沒有想到21年後,會在公眾場合遇到我,面對面,不能遮掩,不能閃避。
我看到他47歲的臉孔,風塵味與風霜味更濃了,已失去了當年的光澤與銳氣,那種干枯與暗淡,是由內到外顯露出來的,或許是用毒過甚?或許是相由心生?
我們的談話到第三句時,他就想逃了,因為聽到他跟我提起TK,我是先停頓了一下說,「哦是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來這銀行辦事,沒想到遇到你……」
「啊好,我們下次再聊,拜拜。」他真的想揚開腳步在我面前路過了。
但我馬上追擊第二句,問他在哪裡工作,做著哪一行,是否剛加入這家公司,他略為回應一下,也意思意思地問我在哪兒工作,並表示有些驚訝,因為我已完全跨界轉行了。
然後我們還是分道揚鑣了,我們也彼此心照不宣不問對方的手機,因為大家那一刻知道,彼此只是認識過的一個人,只有淺層的回憶,像浪一樣褪下去後,沙灘還是恢復原狀。
300令吉潑了出去買清了一個人的真面目,這是何其值得的價值啊!而一個人的人格比300令吉還低價,這又是何等的賤?
後來我辦完事後,一邊步行回公司,更多的思索是側重於這是第幾次如此偶然的遇見熟人,在特定的時空與場景,在茫茫人海竟然會碰上。
但再碰上,是不是帶來什麼宇宙信息?在這一場景中,我其實只想問這位舊人,「你是否知道你是要償還與履行你的承諾?你為什麼不要負責任?」
當然,我應該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答案會在他的心裡、會在時間裡,但不會在我的期待裡。
下次再分享我與其他舊同學一些奇妙的相遇經歷。
不過你可以重讀我有遇過一個20年前的舊同事,再見已是祼身,接著是上床。但就僅此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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