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沖涼嗎?」我問吉爾。他躺在床上對著電視機。
吉爾將兩手枕在腦勺后,我帶著滿身香皂氣靠攏過去,一隻手搭在他的胸膛上,他用另一隻手把玩著我的手指,作著彈琴狀,那是一種很童真的動作,他沉靜了片刻,我也沉淫在記憶裡。
我們從他的家開始聊起,他問我要不要在他家過夜。
可是我臨出門前對母親訛稱我是出來喝茶的,我沒有打算要到外頭過夜,否則母親夜半醒來時不見我的人影,她可能會嚇倒。
「你還與母親住在一起啊。」吉爾說。
吉爾說,他已對母親出櫃了,在三年前的事情。他的母親竟然接受了,只是其父還不知道真相。
后來,我們繼續聊到家人、之前的戀情。他問我有過幾個男朋友。我說只有一個。「那為什麼分手呢?」他問。
「因為他問到前男友的身邊了。」我說。儘管椰漿飯不肯承認我們的過去是什麼樣的關係,但在某一個程度上,我曾經將他擺放在BF的位置上。
吉爾后來索性從實招來,他說,他不是之前所自稱的執行人員,他是一名空中少爺。我不驚訝,我也是對別人胡謅我的職業。
「為什麼你早前不對我說你的真正職業?」我問。
「我不想,在聊天室裡自稱是空中少爺,會招來很多負面的評語,人人都將空服員當成是SLUT。」
「這種觀感可能是前幾年馬航空中少爺的色情光碟流洩出去后,才讓人家有這樣的刻板印象吧?」
他接著聊到他的工作範圍,還有一些苦差。最后吉爾也對我說起他的成長背景──孩童時在英國住了十多年后才回來大馬,因為當時他隨著深造的母親一起生活。
「那麼你不會說馬來文了?」
「會…我會的。」他囁嚅著。
「在外國生活是一個很好的經驗吧?」
「不,你永遠不知道那些痛苦。」
「當然,我從未嘗試過在外國生活。怎麼樣的痛苦?」
「對亞洲人的目光不同,甚至到了歧視程度。」
顯然的,這是種族主義了。我問:「可是,洋人國家不是講求平等的嗎?」
「那時是80年代,這種平等概念還不流行。」
然而諷刺的是,在大馬豈不也面對同樣的問題。吉爾在英國自覺是被歧視的一群,他回到來大馬后又成為這裡的土皇帝,在一份優差下他可以買到了一間洋房和一架舶來品轎車,在這裡真正被歧視的又是誰呢?
不過,吉爾選擇了飛,他每個月逗留在這片國土的時間只有10天。
「那你一定交過洋人男朋友了。」
「唔…我不大喜歡洋人。」不過,他又補充他的其中一個男朋友是華裔歐裔的混血兒。
他是握著我的手一邊談天的,那是一種肉體契合后的親密感,偏向于精神層次的。
我們靜了下來,吉爾露出昏昏欲睡的樣子。他說,「其實我是有些頭痛。」
「所以剛才我們做時你也一直在頭痛著?」
「唔。不過沒有關係。」
「那我剛才是否吵得你頭更痛?所以你叫我別那樣大聲?」
「不,因為我的鄰居可以聽到的。」
「你家該有隔音設備吧。你又怎樣知道你的鄰居聽得見我們在做什麼?」
「聽到的。因為我曾經聽見他們做愛時的叫床聲。」他說著時,我又笑了起來。
那麼以后就應該放音樂。我又想起了費亞和椰漿飯裸身跑去開收音機的背影。
后來,他看起來想休息了。他問我是否還愿意留下來。「你不怕與一個陌生人共渡晚上嗎?」我問。
「我不介意…因為我會去隔壁房睡。」
「那我得溜開了。」我說。
「開玩笑的…不過若是你要留下來睡,我一定要開著電視機才能睡覺的,這是習慣。」
是不是孤枕特別難眠?所以需要靠公仔箱的聲音來給自己的睡眠生活一絲絲的生氣?
不過,我還是決定回家。我穿好衣服要離開。我不想讓母親擔心。而且,我一直覺得他讓我留宿有一種勉為其難的神色。
但我實在記不得來時路,那是許多相同的十字路口和街道而已,所以吉爾不得不駕著車子,領我走出這個花園住宅區,重返大道。
我們一起步上自己的車子前,我對他說,看來下次我還是不會再來你的家。
「不用緊,我們約在同一個地方見面。」吉爾說。
我們最后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分手,他絞下車鏡說,「你越過前面的交通燈,攀上天橋后直走,就可以走到大路了。Thanks for coming。」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還是問。
「一定會。保持聯絡。」吉爾對我揮一揮手,他的回望眼神帶著笑容,讓我很熟悉。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職業病的關係──空服員在乘客下機艙前不是會站立著微笑送客:「再見。再見。」
可是,對于少乘飛機的人如我,是極少機會會再見到同一個空服員兩次的。即使重遇,也已經忘記了。
這種空服員笑容只是一霎那,你會知道那是裝飾出來的歡顏,那是友善的,但不一定有誠意。
我突然覺得,我與吉爾可能會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再見面,甚至沒有第二次的見面。
在遙遠的回途上,我一個人在空蕩的公路上奔馳。那時已是深夜了。我突然覺得自己挖空了一般,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我第二天時給吉爾發了一封手機短訊,到現在還沒有收到他的回覆。